【沙海】瘾(簇邪,10)


10

他们看着黑瞎子渐渐走远了。

黎簇的视线又回到火堆上。苏万询问地看着他。“那个,他要去干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黎簇摇摇头。

“他不是你带来的吗?”

“不是,”黎簇想了想,认真说道,“我要是有那个本事带他来就好了。”

“那你是怎么说服他跟你来的啊?”

黎簇有点恍惚,但还是回答:“我告诉他,如果不帮我,我就主动去找苏难他们。”

“你威胁他啊,”苏万好像越来越佩服他了,“他看起来那么凶,你竟然敢威胁他,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但是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啊,你不是怕沙子吗,可是从我们进沙漠到现在,你好像并没有发作得很厉害,你怕沙子的病,是不是已经好了?”

黎簇抿住嘴唇摇了摇头。“那——”苏万说道,有些疑惑,又有些不确定。

“还是害怕,你看我手,”黎簇抓起一把沙子,让苏万看见沙粒是如何从他手中抖动着落下的,然后又说,“但是后来想清楚了,害怕也要往前走。只想着往前走,就忘了害怕了。”

苏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四下张望。“这里,就是你们发现他尸体的地方啊?”

“在沙漠里,尸体可以保存好几天,”黎簇回忆起来,“我们当时还能认出他来。”

苏万裹紧了身上的毯子,似乎突然感到很冷。“现在我们是在这里等他吗?哎,鸭梨,都过了那么久了,你觉得他还会在吗?该不会他认定是你害死他的,所以一直在这里打算找你寻仇吧?”

黎簇冲他做了个鬼脸。“你是鬼片看多了吧。放心,如果是这样,那也是我打死他的,和你没关系,冤有头债有主,他应该不会把你怎么样。其实他要是真的变成了鬼,那还算我们的运气,我看事情未必有这么简单。你是不了解他这个人,他就算变成鬼了也不会放过我。”

“什么叫做运气啊,”苏万嚷起来,“你的意思是还可能会有比鬼更可怕的事啊?”

他们看见黑瞎子正在往回走,便不说话了。黑瞎子走到火旁站住,抛给黎簇一样东西。黎簇接过来,对着火光打量。

“寄生在吴邪身上的东西。这里几天前应该来过海子,沙子还湿着,它们还留在这里,应该是逮到猎物了,”黑瞎子告诉他们,“现在它还处于休眠状态,别让它碰到你们身上的伤口。”

苏万从黎簇手里接过那个东西,凑近火堆看。黑瞎子看着他,苏万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东西还给了黎簇。黑瞎子盘腿坐下,扔给黎簇一把刀,过去的黎簇一定会跳起来,但现在他却开起了玩笑:“你就算让我自杀,也别让我选刀啊。一枪崩了我不是更解恨啊。”

“小子,我要你死,还用得着和你商量吗?”黑瞎子语气平平,“耍贫嘴是吧?”

黎簇和苏万交换眼神。“不是,那个,黑爷,”苏万拾起那把刀看了看,“你给我们这个干什么啊?”

“你们不是要找吴邪吗,”黑瞎子咧咧嘴,“找吴邪就得付出代价。你以为把你黑爷我拉到这儿来是白拉的啊,后悔了吧?这刀他拿不顶事儿,黎簇,你来。”

苏万连连朝黎簇递眼色还摇头,但黎簇还是拿住了刀。“我该怎么做?”

“之前在沙漠里,吴邪用你的血试着找过一次古潼京了,我们现在就是要跟随他的路线。本来嘛,有个更简单的办法,就是揍你,可是黑爷我嫌手酸。只能退而求其次了,我这里有几颗吴邪身上的寄生物,这玩意一碰到血就会钻进去,你不是要找吴邪吗?它能告诉你路线。”

黎簇拿起刀子就要划下去,苏万按住他手。“这是真的吗?”苏万使劲拽住黎簇,“你不会骗我们吧?我怎么没听说过会被人血吸引的寄生植物,你确定它们会追踪同类的路线吗?”

“没听过,不等于不存在,”黑瞎子的态度冷淡,“嫌复杂啊?那我告诉你个简单版本的:你黎簇自己开个口子,我交给你吴邪。至于到时候你是生是死,那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苏万还要说什么,黎簇对他摇了摇头。“那,”苏万急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让黑毛蛇也咬你一下,”黑瞎子竟然还点了点头,“可是老子现在既没有黑毛蛇,也没有去找蛇毒的时间。我丑话说在前头,这蛇毒可比寄生体造成的破坏要大多了。要哪个,你们自己选。今天晚上咱们就耗在这儿了,你们两个要是想留在这观赏吴邪死前看到的风景呢,倒也没问题,只是你黑爷我就不奉陪了。”

也许是由于过往的经验,黎簇这一回从黑瞎子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黑爷,”黎簇突然说道,“有人跟着我们,对吧?”

“你倒不傻哈,”黑瞎子唇边露出一丝冷笑,“有人想跟着你,找到吴邪,那些可不是他的朋友。”

“那你还把我们留在这儿自己回去。”苏万说。

“怎么着,想叫板啊?”被黑瞎子一盯,苏万马上不说话了,“黎簇,都等着你呢。”

黎簇拿起刀子,深吸了一口气。“死就死吧,上帝保佑,阿弥陀佛,妈咪妈咪哄。”念叨完这一串天花乱坠的词,他捏着手指划了个十字,又合掌拜了拜,这才拿刀在掌心划了一下。

从这趟旅程开始到现在,黑瞎子总算对他露出了满意的神情。苏万屏住呼吸,十分吃惊地望着他。黎簇把刀子往地上一扔,莫名地有种完成了某种壮举的感觉,他朝黑瞎子打开手掌。

“忍着啊。”黑瞎子把一颗种子大小的东西放到了他的手掌上,它闻到了血的气味,开始朝里钻。黎簇有一两秒感觉到一种钻心的疼痛,不由得把手握成拳头,等到他再次打开手掌时,那颗东西,和他掌心流出的血,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在他血管里游动的红点。苏万也看见了,他把黎簇的手指掰开,追踪着红点游过的地方。“这真的很像玩游戏练级哎鸭梨,”苏万兴奋地说,“它们在你的血液里头,这也算是实操了。就是不知道你里面有什么装备。”

他抬起头,看到黎簇的表情,立刻放开了黎簇的手。“我开玩笑的。”

“我现在就揍死你,也算实操了,”黎簇挥了挥拳头,“它已经进去了,那现在怎么办?”

“现在,”黑瞎子在火堆旁躺下,伸直了腿,“就只有等着了。”

黎簇和苏万面面相觑。过了一阵,黑瞎子确实没有动弹,他们耳畔响起均匀的呼吸声。苏万过去戳戳他的眼镜。“他好像真的睡着了。”他回来坐到黎簇身边,用只有黎簇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鸭梨,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不是一直说有幻象跟着你吗,我怎么没看见啊?”

黎簇叹口气,看了看他身后。“他现在就在你后面。”

“什么?”苏万拧过脖子往后看,差点摔跤,“你不要说得这么吓人好不好?那他在干什么?”

“他在哭,”黎簇朝他后面小心地看了一眼,“苏万,我觉得他也许预料到自己快要消失,所以最近出来得越来越少了。自从我们进了沙漠以后,他的样子变了,也很少主动和我说话。”

“他为什么哭?”苏万虽然已经转过头来,但还是用手扫了扫脖子后面,像是心有余悸。

黎簇不说话了,只是出着神。在他的对面,一个年轻人站在火堆旁,他一定就是王盟口中那个十年前的吴邪,眉梢眼角都是意气风发,他的目光不像现在的吴邪一样暗藏锋芒,而是机警而外露的,所有的棱角都并不掩饰。每次黎簇看向他的时候,他会先假装没看见,然后在黎簇挪开视线的时候又朝他挑衅地一笑,骄傲得好像从来没有人把他驯服过,也不会为任何人付出真情。现在他哪怕在掉眼泪,也倔强地没有看黎簇一眼,只是强自忍住泪水,实在受不了了才吸一下鼻子,虽然眼眶泛红,嘴唇却仍抿得死紧。黎簇心里揪紧着,尽管知道他的眼泪,并不是为自己而流。黎簇凝视着火堆边那张虚幻的脸,自己也仿佛陷入了虚幻之中。

“我不知道,也许因为如果我死了,他透过我看到的另一个人也会死。他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他是因为想在看到这个人,”苏万已经推理起来,“才一直跟着你吗?”

“可能吧,”黎簇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笑,“但是我有种幼稚的想法,既然它还在,证明吴邪也许还没有死,只是力量弱得控制不了它而已。反正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都要找。”

“那,”苏万被他说得也出起神来,“你有几成把握?”

“今天以前,一成把握都没有,”黎簇老实说,“可是今天以后,我有两成把握吧,前提是这玩意没有要了我的命,把我变成丧尸的话。我本来可没有想着把你拉下水啊,是你自己非要跟来的,万一有什么事你用不着管我,自己赶紧跑。如果我真的出了什么事回不去了,你就把那个手机里的视频删了吧,还有千万不要让我爸知道你也跟着我来了啊,他发起脾气来可是不看对象的。最最重要的是,不要让他来认领尸体了,我到时候一定很难看……苏万?”

苏万歪着头抱着自己的背包,已经睡着了。黎簇好笑地摇头。“我这交代遗言你也不能给我个面子啊,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啊。也好,反正我发作起来估计也会吓到你。你说是吧?”

最后这句话倒不是对苏万说的,不过黎簇知道他提问的对象不会回答自己。黎簇以前以为抹干他的眼泪他就会消失,但后来发现那眼泪是抹不干的。他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下的那一道,也许就是为了记住这件事——记住不仅吴邪把他丢在了沙漠里,他把自己也丢在沙漠里了。

木柴在火堆中发出毕剥声,黎簇的手攥紧一把沙子,让恐惧坚定地填满自己的心。

他在躺下来睡觉以前,心里突然笃定而又安稳地感觉到,以后哪怕他再遇到吴邪,吴邪也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他看到自己的心,想到这里,他又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火堆旁那个年轻的侧影。他过去以为吴邪的心像淬过火的金属,或是像一支利箭,后来又有人告诉他吴邪根本没有心,但他现在看到的吴邪的那颗心,很难描述,就像是第一次尝到的一种苦涩,像是什么东西被毁掉过后的残骸,像黎簇做过但又忘掉的一个梦,更像嵌进他肉里的一颗沙子。

“我怎么越看越觉得,”黎簇开玩笑说,“你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麻烦啊。这真的是你吗?”

“你以前一直有很多想法,有欲望,有怀疑,还有矛盾,”吴邪说,“你现在什么想头也没有了,反而能看见真正的我了。但是等你真正看见的时候,我可能并不在了,这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如果命能解释的话,也就不叫命了。既然你已经看见我了,你恨我吗?”

黎簇摇摇头,他的内心现在反而很平静。“你说过,我就像过去的你。我想知道,如果我早点遇到你的话,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他既想知道答案,但又害怕知道答案,但吴邪只是正色说:“以后你身上这种好奇心和直率,是会消失的,也许在遇见我以后就已经消失了,但是我把它亲自埋葬的。这一点你现在还意识不到,日后早晚有一天会明白过来,到时候,你就不会说什么希望我们早点遇见的话了。”

“吴邪,”黎簇凝视着那张被火堆照亮的年轻的脸,“我怕我闭上眼睛就再也看不见你了。”

“睡吧,”吴邪的语气中混合着玩笑,温和的怜悯和关注,“醒来以后,就看见我了。”

黎簇慢慢闭上眼睛。在梦里,他终于能把吴邪眼角的泪痕吻干,年轻的吴邪便消失了。


TBC.

04 Sep 2018
 
评论(15)
 
热度(90)
© whaleclub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