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瘾(簇邪,9)

9

黎簇趴在课桌上,望着窗外出神。雨过初晴的操场,有一股青草气味。苏万又在偷偷看手机里沈琼的照片了,黎簇又被数学老师点名批评了。一切好像都没有变,还是那样日复一日,犹如公式一般的平常日子,他还是那个被老师瞧不起的复读生。但是有时候,黎簇觉得日子好像和自己离家出走前有点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苏万突然伸手搭上他的胳膊,黎簇倒抽一口气,把脸转向苏万。因为疼痛,他转身时觉得肩膀稍微垮了下来。

“怎么啦,又疼啦?”苏万赶忙收回手。

“明知故问。”

“对不起啊,忘了你这个地方不能碰,”苏万吐了吐舌头,“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你拿刀划胳膊干嘛?”

黎簇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个笑容。“我这不是为了能和你一起复读吗。”

“少来,我可不信你是为了我啊,”苏万直冲他摇头,“鸭梨,你胆子可真大。沈琼家好玩吗?”

黎簇诧异地看着他。“干嘛这么看着我,你那两天不是一直藏在沈琼家吗?”

“苏万,”黎簇打断他,“我离家出走了多久?”

“两天半!已经是最高记录了,”苏万眉飞色舞起来,“我本来以为你根本撑不过一天呢。”

黎簇充满疑惑地听完,苏万说的这些事情好像发生在别人身上一样,他完全没有记忆了。

“那我爸没有报警啊?”

“你爸不是出差去了还没回来吗?你告诉我的。我和沈琼还去你家找过你,确实没人在家。”苏万说道,一只手放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你没事吧?我怎么感觉你有点不对。”

黎簇把身子往墙边靠,躲开他的手。“没事没事。你刚才叫我,到底想要说什么啊?”

“对了,我刚才是想问你,既然你爸不在,今天晚上去你家玩?”

“不行,”黎簇本能地反对起来,“今天晚上不行。啊不是,反正这段时间都不行。”

“你真的有点奇怪,”苏万皱起眉头看着他,“我前几天按你家门铃没动静,该不会你这两天都不住在家里吧?对面门的阿姨说,她好久没见你回来了?”

“怎么可能,我不住在家住哪,”怕苏万看出什么来,黎簇的脸都笑得僵硬了,“我是怕我爸突然回来,看见你在我家。离家出走已经把他气得够呛,这要是让他看见我都把狐朋狗友带家里来了,还不又得挨一顿揍啊?你行行好,让我过几天太平日子,过段时间再说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苏万一边听一边点头,“哎,那不是你前段时间摔坏的手机吗,修好了?”

被他一说,黎簇把刚才一直藏在抽屉里的手伸出来,露出握在掌心的手机屏幕。他低头凝视着这个东西,好像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前几天我收到了一个快递,打开一看就是这个东西,居然还能开机。后来我发现,这个手机一直停留在一个时间上,就是二十天以前。”

“中毒了吧,”苏万从他手里接过手机,翻来覆去看了看,“这里面好像还有个视频,要不我们打开看看?”

“我看了,”黎簇泄气一样倒在椅子上,“你要是不想变成我现在这样,我劝你还是别看了。”

“为什么啊?”苏万低头往屏幕上划,黎簇伸手去抢,却已经太晚了。他听到一声惊呼,苏万手里的手机掉了下来,“鸭梨,你杀人了!?”黎簇捂住苏万的嘴,但所有人已经朝他们的方向扭过头来,黎簇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了起来,椅子倒在地上,他的手按在苏万嘴上。他松开手,但老师已经注意到他了,他来到黎簇跟前站住的时候,黎簇正跪在课桌下面捡手机,苏万使劲踢他腿,他才钻出来。老师瞪着他,黎簇赶紧笑了笑,一头撞在课桌上。

这一天过得真够糟糕的。

黎簇挨了一通训,好不容易找个借口溜了出来,刚出办公室的门,就看见苏万在走廊一头等着他。他趁苏万还没有发现自己,掉头进了洗手间。其他学生还在上课,洗手间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黎簇背靠着洗手间的门叹气,他现在真的不想出去面对苏万的问题。他把两手往兜里一插,手机掉了下来,黎簇把它捡起来,犹豫了一阵,滑动屏幕,打开了里面那个文件,手指尖迟疑了好一会,他才点下了播放键。

这是一段录下来的视频,从拍摄的角度可以看出拍这玩意的人不是自己。黎簇以前已经看过一次这段视频了,可是视频里的枪声响起的时候他还是震了一下。视频只有短短的七八秒钟,在视频里,黎簇看见自己朝另一个人的额头开了一枪,导致对方倒下死亡。他伸出手指戳了戳画面里倒下的那个男人的脸。“你是谁?”他问自己,他的指腹贴在屏幕上,盖住地上那滩逐渐蔓延开来的血迹。血顺着那人的后脑洇进沙地里,映着白沙,十分触目。

有人在敲洗手间的门。

黎簇把手机塞进校服长裤的兜里,却扯痛了胳膊,他不由得嘶地吸了一口气。“鸭梨?鸭梨你在里面吗?你再不出来我可走了啊。”苏万的声音渐渐变得着急起来,黎簇刚想叫他,却想到了一件事。他脱了校服外套,把袖子拉上去,对着镜子一照,在他的胳膊外侧有一道刻下来的痕迹,下手还挺深。按道理说,他拿刀割自己应该是想要记住什么事,可他现在完全没有印象了。黎簇扭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那张脸上的表情也是一片茫然,而且分外无辜。

他突然把门打开,反而把苏万吓了一跳。“你怎么这副表情啊,老师又让你请家长啊?”

“苏万,”黎簇两手按住对方肩膀,很严肃地说,“我是谁?”

“你是黎簇啊。”苏万被他吓得够呛,眼睛都睁大了,“这是什么新招式对吧。唉我告诉你,就算你装成多重人格,你爸这回也不会放过你的——再加上你这戏实在是不行,还是算了吧。”

“我怎么觉得,”黎簇使劲抓住他肩膀,“这里面根本就有问题?你看,如果我的推断没错的话,我们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两件事:假如手机上的日期才是我出发的日期,那么我离开顺京根本不是两天前,而是二十天以前,这是第一件;第二件,我拿一把枪打死了一个人,要是视频是真的的话,有人目睹了我杀人,没错吧?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啊,这二十天里,我不在沈琼家里。我压根没有离家出走,我爸也不是真出差了,我现在脑子里太乱了。”

“你——”苏万小心研究着他的脸,“——你不会真打算那这套台词去说服你爸吧?我必须得承认,手机和假视频什么的,确实是天才。可是我要提醒你,你爸可不像我这么好骗,要是何老师告诉他你这次考了多少分,别说杀人了,哪怕你明天就要进去了他都得揍你。”

黎簇放开苏万的肩膀,沉沉叹气。“说得太安慰人了,谢谢你啊。”

苏万给他个灿烂的笑容。“想开就好。我们走吧?”

“我得去一个地方,不跟你一起回去了。”黎簇想了想,又把兜里的手机掏出来交给他,“这个你先帮我收着,别让其他人看到。”

苏万接过手机,一脸狐疑。“你这几天每天都说要去一个地方。你和沈琼,不会还有联系吧?”

黎簇两手握拳朝他弯了个腰。“不敢不敢。你也知道我爸,我这是要去补课。命苦啊。”

苏万半信半疑地走了,黎簇看着他出了这栋教学楼,才从后楼梯下去,从另一条路走了。

他并不想对自己的好哥们撒谎,可是如果苏万和他一起走,一定会心血来潮提出到他家里坐坐,那时黎簇就不知道要怎么阻止他了。黎簇更不好告诉他,他按门铃的时候,其实自己在家,只是不想——或者说在另一个人的告诫下——不能去开门而已,那样苏万一定会紧张的。

黎簇本来心事重重,来到家门口,却硬是强迫自己摆出一副无忧无虑的面孔。门铃响了一会,一个人打开了门。黎簇心绪复杂地望着这个他两天前才认识的,管自己叫做关根的男人。

“回来了?先洗个手吧,”关根两手抱在胸前,侧身给他让出了路,“饭马上就好。”

黎簇踱到饭桌前坐下。“怎么了,”关根说道,“在学校又挨训了?这怎么垂头丧气的?”

“你说你叫关根,我们认识,”黎簇低声说,眼睛盯着桌子上的一个地方,“可是我今天在我手机上看见你了,你当时在沙漠里,而我和你在一起,是我开枪打死了你。你还说什么我爸把钥匙交给了你,托你照顾我,还有你很早以前就认识我,这些都是假的吧,你到底是谁?”

关根笑了一下,走过来,两手按在他下颚上,让他抬头看着自己。“问这么多干什么,我们现在过得不开心吗?再也没有人打你,你也不会再被关小黑屋了,难道这些还不够,嗯?还有,昨天晚上,操我操得不够爽吗?”

黎簇被迫仰头瞧着他,呼吸变得有些艰难起来。“你这是在控制我。”

“我控制你,”关根的手指缓慢摩挲过他的喉结,低头凝视着他,“那谁又在控制我呢,啊?答不上来了吧。如果你杀了我,那我为什么还在这儿?我为什么不把你当仇人看?”

关根的手伸进他的领口,渐渐往下,黎簇按住他的手。“我只知道我爸根本没把家里的钥匙给过别人,我还知道,上次沈琼来按门铃的时候,她说她根本没看见你,而且苏万告诉我,他根本没听说过我认识一个叫关根的人——事不过三,总不可能他们三个人都在撒谎吧?”

关根漫不经心地把手抽出来,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你可要想清楚了。有的决定,”他压低嗓音,“做了可就回不了头了。有时候,事情本身的真相比你想象的更难以接受。你难道从来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你要忘了自己去过沙漠?还有,你又是怎么从沙漠出来的?”

黎簇奋力换气,一个字也没有说。关根的手抚上他的脸,黎簇跳起来,打开他的手,冲向另一个房间,把自己反锁在里面。关根在外面不慌不忙地喊了他几次,黎簇捂住耳朵,背靠着门慢慢滑到地上坐下,盯着一个角落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这个办法是他刚才情急之下想到的,既然他的幽闭恐惧症这么严重,把自己逼到极端的环境之下,也许他能想起什么来。

以黎簇对自己父亲的了解,他绝对不会把这个房间的钥匙交给任何人,因为把黎簇关进这个房间里是他对付黎簇的最后法宝。也就是说,在这间房子里,这里是关根唯一进不来的地方。黎簇需要一个地方静下来好好想想,然而幽闭恐惧症带来的晕眩让他的脑袋发胀,他还有些想要吐。“来,把眼睛闭上,”他的耳畔出现一个声音,在他闭上眼睛的同时,似乎有一只手覆上了他的眼皮,“跟着我,不用怕。”那种感觉太真实了,那到底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锁被人砸开了,一个人踢了踢蜷缩在门边的黎簇。黎簇睁开眼睛,看向那个陌生人。幽闭恐惧症导致他的喉咙干涩发痒,眼皮都被泪水泡肿了,两腿软软地使不上劲,这个不认识的人俯身探他的鼻息,随后打了个响指,两个人把黎簇架了出来扔到了沙发上。

“活地图,你还认得我吗?”

黎簇望着这张脸,摇了摇头。“装得还挺像啊。东西你都收到了是吧。接下来我问你的话,你可要老老实实回答我。听说你杀了吴邪,自己一个人从沙漠回来了。这么说,你是最后一个见过吴邪的人,他和你说什么了吗?你背上的图,现在都长好了吧。他提到古潼京了吗?”

“什么吴邪,”黎簇心里升起一种不安,“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她笑起来,站起身绕着他走了一圈。“关大老爷这保护工作做得够仔细的啊,以为让你什么都忘了,就能平安度过这一辈子啊。可惜你苏姐姐我不是这么好骗的,知道现在的你和回来以后的你有什么不同吗?”

黎簇老老实实点头。“我怕沙子。听苏万说,我这次离家出走回来就开始害怕沙子了。”

“那你可知道,”她俯身观察着黎簇,手里的刀在黎簇脖子上轻拍,“你为什么怕沙子?”

黎簇绷着身子,眼角余光瞟着她手里的刀,无法回答。“把沙盘拿来。”她命令道。

说是沙盘,其实是一个装满了细沙的铁盒子。一种黎簇并不熟悉的焦虑感涌了上来,他的心跳加快,头脑一阵晕眩。他往后退了退,手指掐在掌心。有人抓住他的手,按进沙里。黎簇首先感觉到抓住了一把细小的东西,随后才明白过来沙子是干的,又湿又冷的是他手心里的汗。他的胃部一阵不适,想把手抽出来,却被更深地摁进沙里。手陷得那么深,他有种错觉,手指头简直够到了沙子下面那层薄薄的铁皮,他试着把手握成拳头,但沙子只是更快地从他的指缝间流走。他在慌乱中用另一只手推倒了盒子,抓起一把沙子洒向对方的脸,按住他的人捂住眼睛叫喊。黎簇撞开他,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冲向还敞开的门跑下了楼。

来到楼下,有一辆停在树下的车打开了车门。黎簇吃力地扶着膝盖喘气,回头一看,那几个人已经追到了楼下,他往树下的阴影里躲,坐在那辆车上的人探出头,对他勾起了手指。

“上来。”

黎簇警惕地望着对方没动。

那几个人已经越追越近了。那人再次对他招手。“上来。”黎簇钻进车里,车子发动了。

“都想起来了吧,”开车的男人穿着一件高领衣服,戴着墨镜,“你小子可以啊,滴水不漏。”

“黑瞎子,”黎簇咬了咬牙,说,“我真的杀了吴邪?”

“我去找你的时候,吴邪已经不见了。根据你说,他是把枪留给你,自己去找古潼京了,但这全都是你的一面之词。真实情况是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黑瞎子扫他一眼,“客观说一句啊,你在幻象的纠缠下把他杀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从无人区回来的人,疯了的也不是没有。”

黎簇抿住嘴唇不说话,疲惫地靠在座椅上。他全都想起来了,包括吴邪是怎么把枪留给了他,他是怎么说服黑瞎子和他一起去找吴邪,以及最后在沙漠里,他们是如何找到吴邪的尸体的。

自从看到吴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去以后,黎簇就见不得沙子。一碰到沙子,他就会想起吴邪干裂的嘴唇,黯淡无光的目光,还有他身体陷进沙粒的轮廓。哪怕再小的沙子,碰过以后,他都觉得那种触感一直黏在他的皮肤上。

“那如果是我杀了他,”黎簇看向黑瞎子的侧脸,“你为什么还来救我?”

“承诺就是承诺,黑爷我就是这么硬。你杀了他,那是你和他之间的事,关我什么事?”

“那现在呢?”

“救你,和不想让汪家人找到你,是两回事,那时候是救你,现在,”黑瞎子伸手朝太阳穴比了个手势,“我是答应了他们不让汪家人找到你。好啦,小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黎簇说还有最后一件事。

“选中我,把我带到沙漠,让我把血喂给他,带他找到古潼京,这些都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对吧?包括幻觉也是?他知道下到西宫里的人会产生幻觉,因为黄严也产生过幻觉,他找到一种方式控制我的幻觉,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是幻觉让我们迷路,然后让我撞见了你。他在沙漠里的尸体被我发现,是最后一步,要让我带回他的死讯,是吗?”

“小子,把事情看得太清楚,就不好玩了。不过我得承认,吴邪选中你,运气还算不错。”

黎簇歪了歪头,好像要确认对方是否真的说了那句话,然后他告诉黑瞎子他的幻觉还活着。

“那是因为吴邪走之前把血种到了你身上,让你养着个假人玩玩。一是怕你靠自己走不出去,这二嘛,只要它还在,你不会太早暴露。感情用事,其实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黎簇沉默不语,黑瞎子问他,现在你知道吴邪是个没有心的王八蛋了,还会为他难过吗。

“我要回去,”一开始说得声音太轻,后来黎簇又说了一遍,“我要回沙漠去救他。”

黑瞎子笑,死人还要什么救啊。黎簇说,有个人告诉过我,有时候眼睛所见的,未必为实。


TBC.

03 Sep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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