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手持摄录机在工作，五秒以后对准了B班班长。

“中士David Dime，给大伙说说今天的情况？”

“好的。视野在颠簸，电台说今天最高温度华氏110。我的RTO在修理无线电，我的悍马上坐着一个屁也不懂的战地记者。如果我写日记，上面会布满了CNN不想知道的狗屎。”

McGraw叹口气。“Dave，哥们。拜托。”Dime才不理他的拜托。他在头脑里撕去22号，因为这是Breem中士牺牲一个月的日子。Dime昨晚刷牙的时候，听到那群新兵蛋子在唱歌，歌声烂得像FX卖给他们的成人尿布：“直升机飞来，在我们头顶盘旋……”Billy躲开所有人，用好手把收音机电台一直拧到没电为止。墨西哥崽子为了纾解悲痛，和白人新兵打群架，被B连3排送了回来。Dime问他为什么，他说别人叫他湿背——为这个折断鼻梁简直是胡扯，平时他的绰号就是湿背嘛。一堆破事。

战地记者McGraw还没写完他的故事。蘑菇的事让他挑上了B班，但记者早晚会意识到，死一个人不会让B班深陷的这场战争更有魅力。该死，Dave，记者McGraw注意到了你的眼神。

“中士，失去一个人的感觉如何？”

“太喜欢了。我感觉正在被死亡从后面操。你知道那种感觉吗？爱死了。像有根老二在pi眼里一样——写下来，Danny，海军陆战队员说死亡每天都在拉他的皮条。”

回答让McGraw目瞪口呆，Koch大笑，拍记者的肩。“对Danny温柔点，长官。起码戴个套。”美国大兵抬起胳膊肘，扣住McGraw的脖子，战地记者脸逐渐涨红。操蛋Crack，纠正训练用错了地方。“哈吉搞我们的时候可没戴套，把这个写进你的报道。你给阁楼写过稿？”脾气坏加低血糖，Dime放出所有恶魔。记者现在像Holliday吐出的嚼烟：蔫了。

“另外，列兵Lynn因为受伤原因，今天会以精神体状态值勤。”

最后一条给《阁楼》的猛料，由David Dime中士亲自放送。回应他的话，一条未成年的幼狼从Mango身后探出头来精神地吠叫，尾巴盘踞在座位上。它看上去渴望被人认可，但Dime的目光勒令它留在原地。见了这一幕士兵们又闹起来，很快把摄录机忘了。“嘿Billy，一个人留在营地里可别打飞机！如果你开始玩花样，它马上就会开始操座位了！”

悍马窗外的破路。Dime拧转头，冲锋枪带勒住了肩膀，一条血管紧贴着金属枪壳的内侧突突在跳。

“挺住，Dave，”是蘑菇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挺住。”

救护兵说这是连接突然断开后的残余影像，换而言之他听到或感受到的这些画面并不真实。Dime没有告诉救护兵那是放屁，没有告诉救护兵他靠这些残羹冷炙撑过了Breem中士死后的四天，那四天里没人发现他的感官坏得像是耗光了电池的NVG。Breem尸体运回去那天晚上，夜视仪下行军，十五公里外一个检查站，他差点把把几个死去平民在夜色中留下的精神体当成了手持RPG火箭筒的伊拉克人。精神体发着光，黯淡，淡绿，死去感知者的躯壳。他操起枪发射，打空一个弹夹。Billy被他吓坏。生涩的哨兵不打招呼闯进他的脑子里，重复重复再重复：“那是些平民！他们已经死了，中士！”回到现实世界，和Billy抱头痛哭。那种后怕他至今还记得。

把这种事情报上去，光荣退伍的绝境在等着他。

失眠，惊跳反应。蘑菇死去的眼睛烙在他的脑海里。四天以后，幻象出现，像沙漠深处的海市蜃楼。每次即将遇到危险时，幻象便会像真正的蘑菇那样对他讲话，知道这一点的只有Dime一个人，他不想让其他人也开始惊慌。Billy受伤以后，幻象不再出现，残余在他头脑里面的只有声音。Dime对时间的感知都他妈成了断片。

“两点钟，诱饵，”Dime不敢回头，蘑菇就在那儿，在迷彩网下微笑，“哈吉留下的死去平民。精神体——专门引诱不熟悉的哨兵。看见他们和真正的人有什么不同了吗，Billy？”

Billy怎么回答？Dave，Billy是怎么回答的？

当晚2200整，例行排查。两百米外，九点钟方向，迫击炮炸开泥块，如同歌剧里的女高音在给他们返场。夜视镜改变了视野，所有人跳下悍马，撞开房子，绿色视野在跳动，随着奔跑的步子被长方形取景框框住。两个人冲进厨房，两个人折入里屋。“Sykes，别忘了检查武器！”被冲锋枪口对准的人脸边沿折断变形，全都渗出绿色，眼睛如同两颗发光的火种。

Mango开灯，灯光贴住墙壁如同一张反战海报。被叫醒的六个人站起来。女人哭泣，Sykes拿枪对准他们。他们藏着秘密，但没有能和他们沟通的哨兵，唯一的老向导——现在只算半个合格的向导了——也无计可施。他手下两个哨兵跃跃欲试，只想敲碎谁的脑壳，自从蘑菇死后他们就一直想比赛敲碎谁的脑壳。Mango不是精神感知者，虽然他能背诵历任美国总统并且真他妈不可或缺。Dime怀念蘑菇，那个和他在阿富汗一起服役过的老哨兵，只要面朝一排俘虏，立刻能对Dime指出：“放过他，右边第二个才是你想要的，试试他知道多少——”妈的这才是蘑菇和他能做到的事，单手架好点五零口径大家伙的蘑菇。谁也不知道这个班遭受的损失——全国电视频道不清楚，Danny McGraw不清楚，打算把这事编成电影的好莱坞也不可能清楚。

热辣刺痛过后，疲惫袭来，压力从内向外奔涌，挤压他的前额。太阳穴酒醉般的晕眩——创伤事件再现。Dime紧急转向翻译，躲避他自己。

“问他，人质在哪儿。”

不熟悉的语言，Dime想起老家神父的弥撒。男主人朝他冲来，Koch横枪挡在前面，他被迫退回。女人抓住廋骨嶙峋的膝盖，孩子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们。

翻译：“他说，他不知道谁是人质。他说，你们找错了地方。他还说，他这里没有任何人质。”

“告诉他，我们知道他藏了人质。告诉他，我们早晚会找到的。再告诉他，如果我们找到以后，他会被送往哪儿。”

答案还是一样。

冷静，向导。

静下心来戳探，Dime在男主人的脑子里翻找。没受过训练的平民不可能发现他，哈吉就不一样了。他一边刺探一边留心男人的眼神，女人和小孩的激动低语在干扰他。男人眼神并无异常，似乎没有发现Dime的精神潜入。Dime继续深入，在对象脑子里发现一个被掩藏起来的地方。后者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希望不去想它。他停下来，主导眼神接触，男人主动避开他的眼神。Dime叫来两个人，挡住那群伊拉克人的视线。

地窖。民房没有地下室，但男主人的脑海里有一条明显的绿色通路。

Mac少校似乎有话要对他说。

没有时间了，打手势让两个人殿后。他和Lodis冲向屋后，一个老太婆坐在屋角，美国人拉她起来，她尖声大叫。Dime蹲下来试编织毯下面，泥土是新的。抽走编织毯，里面有个地洞。Dime试了试官能定向——用蘑菇教给他的方式，先竖起一张简易伪装网，真正的矛藏在盾下面。“Montoya和Holliday，看住他们。其余的人跟我来。六点钟方向，有个地窖。”

肾上腺素让心跳蹿升，Dime在脑子里回溯了一下事情经过。2100，他们接到命令，纳西里耶一所民房怀疑是哈吉的联络点，可能藏有人质。2130，B连3排遭到火箭榴弹炮攻击，伤员声称受到向导攻击，因此悍马开往错误的方向。同时，济加尔的学校遭到轰炸，俘虏证实A-O藏有人质，但不确定人数。2200，B班赶到指示地点，已知人员没有武器，室内无可疑。然后是现在，最后一条线索。脑子里蘑菇残留的影像在说，去吧，Dave，快去。但受损向导的那部分在说，不，谨慎些，再等等。

Dime试了试自己的呼吸——很紧绷。

“中士？”一个声音在头脑里叫住他，Dime探了探声响来源。

“Billy？”

“别过去，中士。别去。”

“Billy，那是你吗？”

“那是个陷阱，中士。”

Dime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它当然是了。屁滚尿流撤退，当年阿富汗都比这儿强。令他稍微安心的是，没人朝他问问题，没人质疑他的决定。两个两个安静撤退，留下Yang那破引擎盖般的精神屏障让地窖里那帮哈吉感觉不到他们起疑。Dime最后一个撤走，Billy的精神动物从车上跳下来迎接他。实际上，Dime发现，Lynn似乎总能轻而易举闯进他的脑子里。

一声巨响，八个人押着俘虏滚到悍马旁边。Dime能听到每一个人，Sykes——喘得像条老狗，Crack听起来喝蒙了。Mac少校不声不响，Mango在骂娘。Holliday抱住他的枪讲黄色段子。Dime的心跳陡然踩空：不。

“列兵Beckwich呢？他在哪儿？”Dime几乎将肺喊破，声音在简易爆炸装置的怒吼衬托下简直不值一提。

过了十秒钟——感觉有操蛋的一辈子——一个声音在悍马底盘下面响起来。

“我在这，中士。”

Lodis在悍马底下使劲呼吸，像块夏马风吹起的帆布。Dime想笑，泪水却他妈涌上眼眶。

TBC.

（1）RTO：通讯官
（2）NVG：夜视镜（Night Vision Goggl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