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打那以后，Harry的秘密基地摇身一变，成了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基地。那时候的训练日程还没有现在那样紧凑，一方面是因为那时候的教官们还保持着他们贵族的优越感，把社交聚会放在训练日常之前，另一方面，说句老实话，那时候他们也并没有那么多新技术非学会不可，像现在的年轻人一样。
但每个学员还是感觉到了那种迫切的焦虑，担心自己判断上的失误，担心自己在哪一方面不比别人强，并且因此会被送回老家去，第一阶段的选拔结束以后，连Harry自己都感到了那种焦虑，这种情绪令每一个学员都变得尖酸，刻薄而且很少露出笑容。然而，Merlin好像从未受到这类情绪的影响，他也很少主动告诉Harry他的训练项目，Harry尝试主动打听过几次，可惜要从Merlin嘴里套出话来太难了。“情况怎么样？”Harry试探着问道。
“你指什么？”Merlin说。
“就是，”Harry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所有一切啊。”
“唔，”Merlin想了想，“一道冷锋正在横过北大西洋，所以今晚的天气可能会——”
“我不是指这个，”Harry无奈地说，“我说的是重要的事情。”
“啊，你是对的，”Merlin一拍膝盖，“今晚有红月可以看。你知道，Harry，印度人认为红色的月亮是灾难，但实际上，那只不过是因为红色的光线波长比较长，而——”
Harry不得不再一次打断他，虽然他的教官一再重申打断别人是不礼貌的。“Merlin，你再像Stephen Fry一样说话，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Merlin看着他摇头，不是因为愧疚，而是感到惊讶。“我不知道那是谁，Harry。”
“Terry Jones？”Harry说。
Merlin再次摇摇头。
“不，Richard Miles？”Harry又说。
Merlin还是摇头。Harry翻了次白眼。“我的重点是，你听起来像是个BBC纪录片主持人，Merlin，而我这个人更喜欢电影，比如《尼基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的谈话对象困惑地盯了他很久。“完全一点也不明白，Harry，我觉得你刚才的话至少有三处逻辑学上的错误。啊，这是个测试，对吗？”
“不，上帝，”Harry咬牙说，“我想问的只是你那该死的训练怎么样了，操，Merlin。”
“Ah，训练，”Merlin举起合握在一起的手掌，“昨天下午我向Attenborough教官指出他的化学实验是错误的，我用半小时破解了他的安全系统。”
Merlin的语速很慢，口气冷静，好像这种小事不值得一提，Harry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而他就这么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谁，Attenborough教官？”Merlin回忆了一下，“他也许提到了和‘屁眼’相关的一句话，但我完全不懂那是什么意思，有件事我实在搞不懂，Attenborough说他的安全系统谁也破解不了，至少在英国没人能够破解。”
“所以？”Harry有时候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在和一个天才还是和一个傻瓜说话，也许两者都有，不过Merlin现在眼睛里有种全神贯注，那其实对Harry很新鲜。
“唔，他撒谎了，”Merlin指出，“考虑到他的感受，我磨蹭了半小时，那本来只要十分钟。”
“你还真是考虑周到啊，Merlin，”Harry完全控制不了讥讽的欲望，“他会很感激你的。”
“你又在，”Merlin快速打量他一番，“讽刺我了。你的语速变快了，并且明显地感到一阵兴奋——鉴于我今天心情不错我不和你计较，Harry。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Merlin相当笨拙地模仿Harry的说法，吐出“情况”那两个字，这本来很好笑，只不过以Harry现在的心情他可笑不出来。他叹了口气，兴致缺乏地看了眼手中的烟。
“我讨厌这地方。”他直截了当地说。
“你还在适应。”Merlin说。
“不，说真的，我讨厌这地方，”Harry泄气地说，“我本来以为我在这里能学到点东西，当然啦，我确实学到了——如果你管下午参加茶话会，晚上举行社交舞会，还有无聊的绅士礼仪课程叫做本领的话。”
Merlin放下他带来的那本书看他一眼。“你何必担心？那些聚会你从来就没有准时出现过。”
“你没在听我说话，Merlin，”Harry生起气来，“我的意思是，我已经厌倦贵族那套了。要是我早知道训练内容是这个，我压根就不会来。到现在，我们还没有实战过。”
“你的真正意思是，”Merlin平缓的语气打断他，“他们不让你开枪打人，你气坏了。”
Harry愕然片刻，笑了出来。“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
“Harry，瞧瞧我，”Merlin耸耸肩，“他们也没让我开枪打人，我并没有抱怨过。”
“那不一样，”Harry把身体压低一点，摆弄着打火机，“你是做内勤的，即便你成功熬过了训练被选上了，你也只需要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接接电话。”
Merlin的棕绿色眼睛盯着他的脸，让Harry警惕起来，以为Merlin想揍他，不过Merlin只是朗声笑了，Harry不由得看他一眼。“Harry，想象一下，你在刚果的丛林里，刚从敌人的枪口下逃命，却遇到了一条毒蛇，你不知道这条毒蛇是何种类，你不知道被它咬到了如何自救，你不知道最近的医疗救援在哪——这时候你怎么办？”
Harry一时无法回答，他皱起眉头。“‘想象一下’？”他模仿Merlin的口气说。
“再想象一下，”Merlin说，“绑匪挟持了人质就在银行金库里，你急于救出人质，绑匪却把金库门反锁了，你不知道怎么开门进去，你需要一张金库平面图，这时候你又怎么办？”
Harry再次无法回答，Merlin朝他一笑。“总而言之，你需要我，甚于我需要你，Harry。”
Harry盯着那个笑容片刻，皱紧的眉头松开，也笑了。“你说得有道理，我没想到你是个这么有说服力的人。”
“那是因为你从来就没认真听我说话。”Merlin说。
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啊，Harry在心里补充，不过他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他把打火机放回口袋里，盯着窗户外面的蓝天怔怔出神。“我只希望他们能让我碰碰枪——真正的枪。”
“智者的烦恼。”Merlin强忍着笑说。
“嘿，你在讽刺我，”Harry感到意外，因为这是第一次Merlin表露出某种情绪，这时候他才真的像是Harry的同龄人，“别否认，我听见了。不过，你到底这么着急找我来干嘛？”
“你还记得我上次提到的那个人吗？”
“那个‘铜元素’先生？”
Merlin点点头，有点拘束，“我又碰见他了，但这一次，我需要你的帮忙。我不想再搞砸。”
“你打哪找到他的？”Harry灵机一动，“他也在训练营里，对不对？”
“也是个骑士，如果他能成功通过训练的话。”Merlin的语气像在报告实验结果，“帮我忙？”
Harry突然有了个主意。“你知道武器设备室吗，Merlin？如果你能成功让我进去看看那里面的枪支弹药，我就帮你的忙，怎么样？黑进那地方顶多只会花你三分钟时间。”
“我不觉得这样做明智，Harry——”Merlin眉头紧锁着，最后还是在Harry的目光下妥协了，“好吧，但只此一次。”Harry立刻发出一声欢呼，把手搭在对方肩膀上吻了吻对方脸颊，Merlin尴尬地僵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避开他好，Harry两手扣住他的肩膀，额头抵上他的。
“好了，现在，如果你想把那家伙搞上手的话（Merlin对他的用词发出微弱的抗议，Harry置之不理），好好听我说。首先，找个合适的时机和地点……”

三天以后的一个晚上，Harry站在营地枪械设备库大门前，紧张得快要呼吸不畅了。 
“Merlin，”他压低嗓子，“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放松，Harry，我能搞定这个。”在他的耳麦里传来Merlin的声音。“再给我一分钟。” 
Harry对着黑暗扮了个鬼脸。“我他妈没法放松，站在这里实在太容易被发现了。” 
两秒钟以后，传来Merlin的揶揄。“也许你可以试试他们发给你的那些小玩意，Harry。” 
Harry“哈，哈”干笑两声，在想象中掐住Merlin的脖子。如果以后他当上骑士，他的内勤是Merlin，那绝对是一场灾难。“如果你再把我撂在这，我会告诉那家伙，”Harry咬牙切齿小声说，“你还是个处男的，Merlin！” 
电流的微弱沙沙声过后，设备库的大门在他面前打开了。“我告诉过你一分钟。”Merlin说。 
Harry赶紧侧身钻进门，把门关上，他用欣赏的眼光望着墙壁上的所有枪支，满足地吸气。 
“Merlin？”Harry说，“我都快要爱上你了。” 
Merlin发出一声被呛到的声音，虽然很模糊，但Harry还是注意到了，随即，Harry听到了咖啡杯被碰翻的声音，Harry对自己挑挑眉，禁不住露出个微笑。 
“别得寸进尺，”Merlin一定是听到了他的笑声，“从现在起，你得靠你自己了。记住，在一小时内从那里面出来，你就是安全的。至于我，我去实践一下你教我的东西。” 
虽然Harry知道Merlin今晚有个约会，而那在某种程度上还是Harry自己给他安排的，不过听到这句话从Merlin嘴里说出来还是有点怅然若失。那只是因为他大概习惯了Merlin会照看他的后路，他告诉自己。“记住，”Harry说，“别提猎户星云！祝你成功！” 
Merlin听起来仓促绊倒在了什么东西上，Harry对自己一笑。 
然后他就开始在心里咕哝他到底是怎么想到猎户星云这种东西的——结论是都是认识了Merlin的错。 
事实是他并没有按时从里面出来，因为他流连忘返忘记了时间。等到设备库里警铃大作，大门也自动关上时Harry才心想“糟了”，在他闯入以后的一小时又三十分钟后，他被Fowler教官捉了个正着。Harry挺直腰杆站着，硬着头皮为自己找理由。 
“我可以解释。” 
“你当然可以了，小兔崽子，”Fowler说，“我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把你的举荐人找来，十分钟后，你的父母会接到一个电话，然后你就从这里滚蛋了。现在，告诉我，谁帮了你的忙？” 
Harry这才感到大事不妙。“没人帮我的忙。”他一口咬定。 
“别傻了，Hart先生，”他的教官对他笑笑，“绝对有人帮了你的忙，你自己连设备库的大门都找不到——我猜这人是内勤学员里的一个，对吗？是谁，小子？” 
操，Harry想，这回他的麻烦大了。 
 
一个新来的居然有胆子在晚上闯进设备库，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这个新来的还一口咬定他没有同伙，所有的学员都跑来看笑话了，幸亏Harry脸皮厚，并不当回事。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有人发现事发时Merlin并不在营地里。 
然而Merlin推开看热闹的人群进来了，没看Harry一眼而是直接走向了Fowler。 
“长官，”Merlin一字一顿说，“我知道那个帮他进来的人是谁。” 
Harry想痛揍他一顿，他自己滚蛋就够了，Merlin没必要和他一起滚蛋。 
“是谁？”Fowler说。 
Merlin用标准姿势立正站着，看着Fowler。“是我，长官。” 
外勤学员们的教官Fowler原本是皇家空军的人，至少这是Harry听到的版本。平日里，他像是个嗓门大的海员，又像是个脾气不太好的猎手，不过谁都不会冒险和他开玩笑的。这时，Fowler放下他自己那杯茶，看了看两个站在他面前，距离一远一近的年轻人。 
“看看发生了什么，”Fowler用一贯的讽刺语调说，“你们倒挺有种。说吧，谁领的头？” 
Harry使劲给Merlin打眼色，但是根本没有用。因为Merlin是个倔脾气的傻瓜，一旦认准了什么谁也无法把他说服。“我，”Merlin说，Harry在心里呻吟了一声，“我领的头，长官。” 
“你的训练成绩很出色，”Fowler低头瞟了眼资料，又看看Merlin，“就不怕因此被开除？” 
Merlin瞟了眼Harry。“我喜欢说实话，长官。” 
“喔，”Fowler拿手指了指Harry的鼻子，“你，过来。” 
Harry不太情愿地拖着脚步走过去，和Merlin站成一排，让Fowler打量着他们两个。 
“内勤小子，我会叫人把你的教官找来，”Fowler语气不善地说，“至于你，你完蛋了，Harry。你们两个人都完蛋了，这可不是关一两晚禁闭那种事，这是会使你被开除的那种事——所以，我希望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待会该说些什么，当我问你们为什么这么做时，最好对我说实话。” 
Fowler站起来，踩着军靴走了，留下他们两人面面相觑。 
有好一阵子什么声音也没有，看热闹的人也散了，只有Merlin的鞋后跟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Harry。”Merlin小声说。 
“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Harry深吸一口气，“我真的不想，Merlin。” 
“我只是在说，”Merlin说，“不管是考虑到破窗效应，奥卡姆剃刀还是墨菲法则，他都必须开除我们不可。” 
Harry转过头看着他，又把头扭过去。“这句话为什么能安慰人？” 
“它不能，”Merlin理所当然地说，“我只是在指出一个事实，Harry。” 
Harry本要发作，但看着Merlin皱着眉头好像做错了什么的样子，恢复了点理智。“这是我的错，”他顿了顿说，“我没按时从那里面出来。待会Fowler回来以后，我会告诉他这和你没关系，是我威胁你干的。记住了吗？就说——就说我威胁你了。” 
“为什么？”Merlin对他的计策无法理解。 
“我忘了你有多喜欢定律规则之类的东西了，”Harry泄气地抓抓自己的头发，“这是Harry定律，这条定律是这么写的‘当你没必要找揍时，就别找揍’。我忘问了，约会怎么样？” 
Merlin局促地移开目光，没说话。Harry注意到他的领带破天荒不见了，嘴唇红肿，毛衣的下摆卷了起来，里面那件衬衫的领口扣子敞开着。“喔，”Harry想吹口哨，“看来有人差点上了二垒。” 
“我一点也搞不懂，”Merlin说，“我像你说的那样把半杯酒洒在了他身上，他不仅没有生气——定制西装洒到了红酒很难洗，Harry——反而误以为我要和他上床。” 
Merlin坚定地表示抗议。
“我只想有个彼此了解的机会，而不是像密西西比的河马一样发情。” 
Harry大摇其头。“他是个性欲正常的年轻人，Merlin，你以为会发生什么事？难道你指望他像Fowler这种老头子一样每天靠酒过日子，连个约会也没有？” 
“我听见你说的话了，Hart先生。”在他身后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Harry僵了僵。 
不迟也不早，他们的恶魔教官回来了，还带着内勤学员们的教官——Attenborough那个混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