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派*
这像是一场测试，Martin想。
“我用什么给苹果调的味？”
“肉蔻，辣椒，香草，让我想想，”Martin咀嚼着，让甘甜从舌尖回荡到味蕾：“还有少许的白橙酒。”
Rust严肃地盯着他，甚至可以称得上紧张。“酒味太重了吗？”
“不，这很不错，不过如果是我，也许不会放太多的肉蔻。”
“我让你来尝我做的菜，不是让你来修改我的配方。”
“好啦，别这么敏感。我不说就是了。”
Martin又切下一块苹果派，欣赏从侧面露出的金黄色的果馅，漂亮的色泽实在让人胃口大开。
“你不打算尝一块吗？”Rust在走神。Martin问道。“这毕竟是你自己做的苹果派。”
“我做过这玩意上百次了。如果我什么也品尝不出来，吃它又有什么意义？”
“你知道吗，”Martin用叉子指着对方：“每次你这样说话的时候，听起来很恐慌。”
Rust只是换了个姿势坐着，Martin的话刚说完，Rust就把碟子上剩下的派扔进了垃圾桶里。
“那又是因为什么？”Martin感到头疼。
“不够酥脆，”Rust冷着脸说：“一个完美的苹果派，被切开时饼皮应该能发出松脆的声音。这是个失败的作品。”
“完美，完美，”Martin摇摇头：“再这样下去，你离把自己搞疯不远了。你这几天晚上睡觉了吗？”
Rust眯起眼睛看着他，他把烟夹在手上，烟头在手指间一晃一晃。
“他们都说你常常整晚不睡，”Martin解释：“研究你的招牌菜式。所以我才问这个问题。”
“我的生活与你无关，”Rust用手里的烟指了指门：“还有你该走了。”
“可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做一道正宗的墨西哥烤肉！”
“你已经知道怎么做墨西哥烤肉了。”
“对，”Martin感到困惑而又难堪：“但不是他们想要的那种。”
Rust把烟从嘴里抽出来，点了点桌子。“我会把配方写给你的，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小镇上？”Martin犹豫了一会，他知道不该问这个，但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是在这儿出生的，可是你，你看起来根本不属于这里。你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对吗？他们用这个打过赌，一些家伙说你来自肯塔基南部。”
Rust再次指了指门。Martin叹了口气，Rust已经又翻开了他的本子，好像忘了有人在自己的厨房里。
“好吧，不愿意回答就算了，”Martin拍拍膝盖站起来：“我走了。”
“别忘了下个星期三回来。”
Martin回过头，Rust仍然在翻看他的本子，好像刚才那句话根本不是他说出来的。
Martin朝门口走去，但来到门外时，他终于控制不出露出一个笑容。
这是一场测试，而他通过了。
“情况就是这样，我们每个星期三见面。我品尝他的食物，他教我做正宗的墨西哥烤肉。”
“这真是个有趣的安排。这种安排持续了多久？”
“比我想象的要久。要知道，Rust不像其余的人，他总在研究新的菜式，而我的任务就是告诉他什么放得太多，什么放得太少，罗勒的味道太重，荷兰酱太稀……等等。”
“他听你的吗？我觉得很多厨师不愿意修改他们的菜谱。”
“有时候他听我的，有时候则不。他同样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比如他告诉我怎样调制出最漂亮的guacamole（1），怎样分清不同种类的墨西哥辣椒……我告诉你，这家伙简直不可思议。”
“所以你们就这样成为了朋友。”
“不完全是，你瞧，Rust？他很少提到他自己。”
“你们吵过架吗？”
“哈，我们经常吵架。让我告诉你，在某些方面，Rust可是非常严格……”
“不。”
“又是不？你还有别的回答吗？”
“我不可能在你每次因为一个女孩而对一样菜感兴趣的时候，就教你怎么做。”
“来吧， Rust，她说提拉米苏是她最喜欢的甜品，难道你不希望我成功？”
“那你就自己去学，”Rust快速地把锅上的薄饼翻了个个：“我没有时间。”
“今天是星期二，你只有不到十个订单！”Martin告诉自己沉住气：“再说了，我可以帮你。”
“你连一张Taco的正面和背面都分不清。”Rust冷漠地说：“我说不。”
“你瞧，有一点我不明白，”Martin挠了挠下巴颌刚冒出来的胡茬：“你干嘛非表现得像个混蛋？我是说，除了厨房以外，你难道没有别的生活？你上一次看电视是什么时候？”
“我没有电视，”Rust开始在饼皮上撒馅料了：“还有，别在我们约定以外的时间跑来。”
“我真的，真的受够了。”Martin冲他竖起中指：“把这个加进你的狗屁薄饼里，Rust。”
他气呼呼地从店里出来，一头栽进了路上的第一间酒吧。星期三他们约定好的日子来了，Martin头一回没有出现。电话铃响起来时，他正在待在自己的公寓里观看球赛的重播，他拿起话筒。“Marty，是我，”电话那头说：“Big Ed？”
Martin屏住呼吸，一大早的，大个子艾德干嘛来找他的麻烦？他的酒帐可都已经还清了。
“你的朋友在这儿。”Ed继续说。
“谁？”
“你的朋友！那个不会微笑的混球？他醉成了一滩泥，你要来看看吗？”
“去他的，Rust？我才不是他的朋友。”
Martin挂上电话，继续看球赛。过了一会，他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望着话筒。
“我他妈的一定会后悔的。”他对自己说。
他一脚关上公寓门，把钥匙随便一扔。要是可以的话，他真想把自己带回来的这个人也随便往哪一扔。Rust醉得不轻，小镇上今天可别有人指望吃上墨西哥薄饼了。
“坐下。”Martin把他按在椅子上，把一个碟子推向他：“给。尝尝这个。”
Rust醉眼朦胧，看清碟子上的东西以后，他笑了笑。“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
“对，你失去了味觉还有诸如此类的狗屎，”Martin打断他：“我说：尝尝看。”
Rust不说话了，他看着他。“你也得尝尝我做的食物，”Martin告诉他：“这才公平。”
Rust拿起叉子叉了一口苹果派，放进嘴里。
“感觉到了吗？”Martin说：“你的牙齿会感觉到它，你的舌头会体验到它——一切不是只有味觉，伙计。这是食物。你知道你缺少什么吗？”他指了指苹果派里的夹心：“这个。”
“自制力，你是说？”
“感觉。”Martin纠正他：“感觉。”
“饼皮确实很完美，”Rust放下叉子，碰了碰金黄色的外皮：“你改良了配方？”
“你吃得出来？”
“不，但我能看得出来。”Rust用叉子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还记得我说过我失去了味觉吗？Well，它们在其它方面得到了弥补。”
“你就是个疯子。”Martin夺走Rust手上的叉子：“你跑到这镇子上来干嘛？”
“提拉米苏，”Rust的模样略显疲惫：“首先你得告诉我这个破镇子上哪儿能买到手指饼——还是我们连那也得自己做？”
“那不是我问的。”
“对，但我今天不想讲故事，Marty。”
Martin瞪了他好一会。“好吧，”他放弃了：“但你总有一天得告诉我。”
“先告诉我你加了什么，”Rust研究起了碟子里的材料：“百里香？巧克力粉？什么？”
“放弃吧。”
“不，让我再吃一口。你到底加了什么？”
“我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你知道。但你在一个小镇上长大，你学会不去冒不必要的险，不打听不需要知道的事情，不改变已经存在的秩序——做菜也是一样。”
“我知道，操，”Rust懒洋洋地说：“看来唯一能让你冒险的，除了墨西哥人的枪杆，就是一个爱吃提拉米苏的姑娘。”
“操你，”Martin收起盘子，这回他没生气：“滚出我的公寓，还有，还给我我帮你付的酒钱。”
Rust摇摇晃晃站起来，当着Martin的面，他舔干净了手指上沾着的苹果馅。
“这真的很美味。”他的声音沙哑。
Martin把目光移开，不再盯着他滚动的喉结。“你这杂种，你明明什么也尝不出来。”
Rust笑了一声，朝公寓门走去。
“如果你明天能再中午前出现，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做提拉米苏。”他说：“你知道它还有别的含义吗？”
“什么？”
“记住我。”Rust说：“也有人说是带我走。”
“你相信这个？”Martin笑起来。
“我觉得这不过是一些人编造出来的浪漫主义垃圾。”Rust平静地说：“明天见。”
好，Martin觉得他也许是那一刻真正喜欢上那家伙的。他也不明白为什么。
“你们是怎么闹翻的？我听说是因为餐厅的股权，是吗？”
“你往前跳得太多了，”Martin说：“我只能说我们确实有过乐趣，许许多多的乐趣。”
“什么样的乐趣？”
“当我们越来越熟以后，我们开始帮助对方。Rust会在我需要的时候替我一天——你知道，当奥德莉有球赛，或者梅西的家长开放日的时候，和玛姬离婚以后，我只有在这种日子才会见到她们，在这样的日子我会请一天的假，Rust会代我到Bob’s BBQ去上班，而当他需要的时候，我也可以到他的店里替他照管一天，就是这样。有一次……”
“Marty？”
“唔，有一群机车党每周到Rust的地方吃饭，他们只吃Rust做的食物，你知道事情是怎么样的，有一天……”
Rust不在那儿。
Marty越过柜台看了一眼餐厅里黑压压的人群，又看了一眼自己刚煮好的食物。
“该死的Rust，”他低声说：“他应该先警告我的。”
他按照Rust告诉他的方法把所有东西都做好了，也按时端了上去。但还不到半个小时，一个家伙——一个大个子，胳膊上有纹身——端着盘子朝厨房走来。当着Martin的面，他把盘子砸了。“谁是厨师？”他吼道，Martin把这一切都怪罪于Rust，要知道，过去小镇上可没有这么多外来人口。“我，”Martin认为现在落荒而逃有点太晚了：“有什么问题吗？”
就在这时候Rust推开门，手上举着一杆双筒猎枪，对准了大个子的脑袋。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你要是敢再威胁我的厨师，我就轰掉你的脑袋，我说过没有？”
这世界上也就只有Rust，能把墨西哥薄饼餐厅变成High noon（2）。Martin举起手。
“你那玩意上膛没有？”他吼道。
“你说呢？”
“你上一次开枪打人是什么时候？”
“七年以前。怎么？”
“好，这可真安慰人，”Martin说：“再告诉我一遍——多久了？”
大个子在他们争吵时向前走了一步，Rust举起枪。他却抱着Martin哭了起来，Martin没从紧张的气氛中反应过来，他被抱了个满怀，还被鼻涕抹了一脸。
“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大个子哭泣着说。
“Yeah，”Martin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那个，唔……谢了。”
“他喜欢你。”Rust说，他把枪搁到一边，坐了下来：“你还有剩下的食物吗？”
“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Rust，”Martin咬牙：“我说到做到。”
Rust的回答是点上了烟。
（1）鳄梨酱
（2）一部西部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