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than将两个出口各巡查了一遍，打开了红外线监控，不厌其烦地确认了一遍存放机密档案的假衣橱——它也许真的是个衣橱，也许它只是厌倦了同时充当两个功能因此朝Benji投来空荡荡的回瞪——的指纹锁是否完好，紧接着，他回到Benji所坐的地方，拉起一侧枕头摸摸下面放着的那把枪，他好像放心些了，随后却从腰后抽出另一把枪，检查这一把的子弹。
Benji看到了这整个过程，觉得他干净利落，迅捷无声之余，同时令人深感困扰。Benji清了清嗓子，打断了Ethan对那把枪的检视。“你每天晚上都是这样躺下来睡觉的啊？”Benji小心按了按床垫边缘，一脸的谨小慎微，“这下面不会还藏着卡宾枪之类的东西吧？”
把枪拿在手里，Ethan还真的走向他，掀开床垫的一角。Benji赶紧举起手——是两只全部举了起来——并且往角落里退了退。他本来就坐在床垫边缘，现在更像是差点要从上面掉下来了。他的两腿蜷缩着并拢，屈起在身前，别到身体的一边，虽然床垫本来就很低，但这个两腿下压的姿势也的确夸张，主要是因为他不想不小心踩到引线之类的东西，把Ethan这个机关重重的藏身之地毁了。Benji正在暗忖Ethan睡觉时会不会手里攥着一个小小的开关的时候，Ethan把手里的枪侧过来，塞到他那边的床垫下。“呃，”Benji说，“给我的？”
“以防万一。”Ethan点点头。
“唔，”Benji放下两只手，垂在膝盖上，“不好意思，我需要了解一下，这具体要怎么操作——如果有坏蛋从门口那边进来，我要在他开枪以前从床上跳下来，找到床垫下面的枪？这还是假设在那之前他还没打死我的情况下。即使我一把就摸到了枪，我说什么？‘劳驾，先生，我得先装上子弹。能不能等我个半分钟，让我去把你身后那盏小灯打开，以便我能一下就瞄准你的头？’”
“Benji，”Ethan在床垫一侧坐下，转过头来对他说，“这间屋子里所有的枪都是上了膛的。”
“噢，”Benji还是不太习惯这种思维方式，“——喔。我的天。”
“还有，”好像这对他的冲击还不够大似的，Ethan补充道，“它们都有夜间瞄准系统。”
“好的，呃，好吧，”Benji连点几次头，“我猜和你一起工作了那么久，我已经把你当成普通人看待了。我还是刚才那半秒钟才意识到，你不是——我的意思是和我一样的——普通人。你知道我每天晚上上床睡觉前干什么吗？我会思考有什么病毒可以装在Hunley的电脑上而不被发现，或者——”Ethan的笑声打断了他的话，Benji竖起手指一脸严肃地强调，“——或者！有什么方式能把Brandt的电子时钟调慢半个小时，那样我就可以多睡一会了。”
“那真是完全再正常不过了，”Ethan讥讽他说，“你是不是还掐断过Erica的手机通讯？”
“没有证据！注意！你没有证据！”Benji一开始一本正经地嚷嚷，后来自己也笑了，“但是大多数时候我睡觉只是戴着眼罩躺下来准备睡觉而已，我甚至怀疑有几次我忘了锁门。”
“我能想象得出来，但Benji，”Ethan语气一转，“你现在是在我的地方。”
在Ethan最后的那句话里有种紧张感，让Benji想起被Lane的人绑为人质的时候了，他不由得吞咽了一下，那种紧张感也传染了他。“对，我老忘掉这一点，”Benji勉强笑了一下，转头看着四周说，“那么，既然你已经完成了你的晚间仪式了，我猜我终于可以躺下来睡觉了？有件事我刚才忘了问你了，既然你这里只有一张床——我总觉得把这叫做床侮辱了整个宜家，但是不管怎么样——那我睡哪？”Benji说完还傻傻张望了一下，实际上这里一眼就能看完了。这地方连一件多余的家具都没有，桌子和椅子也全都光秃秃的，仿佛无话可说。
他看完以后，看到了Ethan朝他投来的眼神。“不是吧，”Benji哀叹，“这不可能。”
“你必须留在我看得到的地方，”Ethan讨厌的逻辑性在这个时候发挥到了极致，“这样我才能保护你。”
“Ethan，我自从寄宿学校以后就没和人睡过一张床了，”Benji挠了挠鼻子一侧一小块皮肤，使劲想着说服对方的方式，“我可能会踢人，磨牙，鼾声震天，说梦话把你惊醒，诸如此类。这是一个坏主意。没错，我们确实是‘结婚’了，但我们没必要睡在一张床上。”
“没有商量的余地，除非你能在十秒钟内拆装一把枪。如果你在担心别的事情，”Ethan的目光扫过来，Benji诧异之下由惊转怒，“放心，我没那么饥渴。假如你在担心的话。”
“我没在担心，好吗！”Benji叫起来，气得脸都红了，“我可是不缺上床的对象！”
“很高兴知道。”Ethan溢出一声含糊的低笑。当他转过身去换衣服的时候（看在上帝份上，他终于舍得脱掉枪带了，Benji看着都替他累），Benji嘀咕起来，他上一次有伴过夜是什么时候，然而记忆告诉Benji，Ilsa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那以后Ethan似乎没有过别人。
他趁Ethan洗澡的时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邮箱，打开手机查了一下自己死掉的新闻。Benji注意到两处拼写错误，还有一处粗心大意：讣告上的应该是Dunn而不是Dun，算了。他放下手机，百无聊赖地在Ethan的屋子里踱起步来：从东走到西是二十步，从南走到北是十一步，或者十二步，Benji没来得及确定最后的数字。他还没走完。Ethan出来了，用一条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上身光着，赤脚踏在地上。他看起来——Benji不愿意承认——居然还很完美，像是刚从香水广告里走出来的一样，Benji认为上帝真的很不公平。
“我们现在可以睡觉了吗，”Benji控制不住问了个傻问题，“还是你打算再做几个引体向上？Hunley派人去抓你的时候，好像你在那间屋子里成天所做的就是掌上压和引体向上，监控拍回来的带子让Luther的肱二头肌都疼了起来，他自己亲口说的。”
“我们是该睡觉了，”Ethan走过来抢过他的手机，对着屏幕那头说，“Luther，晚安。”
Benji挺佩服他的。“你怎么知道——”
“你在假装查邮件的同时向他报告了我的行踪，”Ethan把他的话接下去，耸了耸肩，“Benji，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的行事方式。Hunley要你通过Luther向他汇报，对吗？Luther本来说不，可他担心你，是不是？你不打算洗个澡吗，血浆还粘在你的耳后根上。”
“什么？”Benji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从专业话题过渡到这种闲话家常的，“不，不了。我看就这样就很好，能劳烦你关一下灯吗？完美，晚安，Ethan。”
Ethan在床的另一边躺下了，Benji催促自己闭上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半个多小时前他和Ethan的“那场”谈话他还记得很清楚。“我不喜欢任何复杂的东西，”Ethan低下头想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而且我有信任问题，这些应该都在他们的档案里，是公开记录在案的，我想最好还是告诉你。我一般带着枪上床，而且不喜欢水，这和过去的一些事故有关，这点你应该也猜到了。至于伤口，有医疗记录的那些你都知道，没有医疗记录的，是一些药物问题，我想要说的就是这些。这些足以让你在使徒的审问过程中不会露馅了，如果他们要问更多，把那想象成一次测谎，编些能让他们满意的故事。你知道该编什么。那么，你呢？”
Benji有点慌。“我——”体谅他一下，不是每个人都像Ethan，能把这种事坦诚相告。
“我也，没什么特别的，”Benji随口说道，“就是，你懂的，那些。就是这样。”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说的最蠢的一句话。想到这里，Benji在心里长叹一声，翻过身，把头枕在手上。在他身边的Ethan倒是特别安静，Benji想起无数的监控录像，他应该已经很熟悉Ethan睡觉的样子了，不过他现在一个录像也想不起来。“Ethan？”Benji试探着说，“有件事你可能得知道——Lane干过……他对性的概念有点……我的意思是那带来恐惧，但也许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强迫。那之后我对亲密接触有种恐惧症，没到PTSD的程度，没有什么需要提高警惕的，但是涉及到这次的任务，我想我最好还是告诉你一声。别担心，已经比过去好多了，那些噩梦已经没有了……总之，如果你在听的话，情况就是这样。”
他设想中自己这段话会说得流畅得多，不过他反正是说出来了。Ethan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Benji以为他睡着了，他却说：“好的，Benji。”谢天谢地，Benji不需要做进一步的解释。
也许他们只是杞人忧天，Benji盯着Ethan的后背安慰自己，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呢？
半夜他被Ethan摇醒，才意识到他的想法有多么荒唐。“别往后看，”Ethan和他脸对着脸，手按在他的后脑勺上，“保持别动，狙击手，六点钟方向。眼睛看着我，呼吸，相信我——就这样，很好。”
Benji以为自己在哆嗦，后来发现自己只是牙齿不断磕在一起。“我以为你这里没有窗户！”
“他们炸掉了通风设备，开口大小和方向都刚好足够狙击手瞄准，”Ethan语气镇定自若，按在Benji后脑上的手稳定有力，但紧绷的下颚线条透露出了他的紧张，“不，别回头。”
“我的手机——”Benji绞尽脑汁，想找到手头一个能用得上的东西。
“来不及了，”Ethan否决了他的提议，一阵铃声响了起来，“我现在要伸手去接这个电话，我的猜测是这是他们的人打来的。我要接起这个电话，在此同时我需要你保持不动，能做到吗？尽可能均匀呼吸，不要做任何会激怒对方的事，头脑保持冷静，能做到吗？”
Benji使劲吸了一口气，眨了眨眼睛表示肯定。Ethan把手机拿到两人耳边，滑动屏幕，在通话接通的同时打开了免提。“Ethan Hunt，”他看着Benji说，“我猜你是叫醒我的人。”
“替使徒找到钚核，我们就饶了Benji Dunn的命。”
“就算我答应了你，”Ethan和Benji交换眼神，“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再试图杀他？”
“你不知道，”那个声音说，“所以我建议你尽快找到钚核。”
“而如果我告诉你，”Ethan按住Benji掐紧自己大腿的手，“我不关心？”
“你会的，”对方说，“死可不是我们能对他做的最糟糕的事，Ethan。还是你现在就想试试所爱的人脑浆在你怀里迸出的感觉？如果你真的这么浪漫，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讯号。”
一声比开香槟大不了多少的响声，Benji左侧的那盏台灯突然被打了个粉碎，Benji使劲咬住嘴唇忍住大叫或者是翻下床去的冲动。这可真他妈的太刺激了，以后千万别到Ethan这儿来睡觉。他大气都不敢出，这时候听见Ethan让了步。“撤掉你的人，”Benji震惊地看向Ethan，“我给你钚核。”
“你有七十二个小时，”Ethan舒了一口气，Benji却因为紧张过度而仍然浑身僵硬，“事成以后：伦敦，我的人会联系你。”电话挂断，他们又等了一会，听到了直升飞机离开的声音。
Ethan把手机放下，按在Benji后脑上的手终于松开。Benji开口时声音还有点变调。
“现在后悔加入这个任务还有用吗？”Benji瞪着Ethan，“我突然有种可怕的想法，你和Hunley，你们串通好了利用我来引出John Lark，对不对？你知道他会联系你，因为他看了那该死的讣告以后——不，你确定他会联系你，所以交换条件是什么，你假装通过交易钚核来定位John Lark的真身，把他逮个正着交给MI6，而我只是什么，附带损害？”
“Benji。”Ethan说。Benji才不管呢。他可能因为气疯了所以有点口不择言，但他从Ethan的眼睛里看出他说的事情大部分都是真的——也许除了最后关于损害的那部分，但Ethan不能保证，他从来都不能保证。Benji不想提到Julia或者是更久远的事情，比如Lindsay。
“因为我多年前和你结了这个婚，还是因为你知道Lark会用我威胁你，所以你宁可先他一步把我弄进你的保护范围？因为后者。我们只是假装结了婚而已，如果你把这件事情看得这么重并且认为你对此负有某种责任，那对你来说太糟糕了——因为我现在是真的想分手了。”
“Benji，”Ethan叫他名字，用某种特定的语调，好像知道这会让他冷静下来，“Benji！”
Benji捏了捏眉心。“抱歉，”他看到Ethan眼睛里的自己，意识到对方刚救了自己的命，“我只是——我不知道，我恐慌了。距离我上次被枪指着有段时间了。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找到他要的钚核，”Ethan面色凝重地说，“至于其余的事情，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安抚地拍了拍Benji的另一只手，Benji才发现自己的手指还痉挛着按在睡衣一角上。他命令自己松开手指，可是它们不听使唤。Ethan很给他面子地假装没注意到这些，但他当然注意到了。Benji觉得自己很傻。“他们知道我们分手了，那他们以为我在这干嘛，”为了转移注意力，Benji突然想到一件事，“分手xing爱（hate s*x）？所爱的人，他说，Ewww。”
“呃，我可能干了件瞒着你的事，”Ethan难得理亏，“我们在你的公寓留了张纸条，我的笔迹：‘对所有发生的事情抱歉，爱你，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在你知道的地方等你，Ethan’”
“Ewww，”Benji做个鬼脸，“听起来的确像是那种事的前奏。”
“我知道。”Ethan痛心疾首地点头。
“‘爱你’，”Benji重复，控制不住自己鹦鹉学舌，“太可怕了。他们难道真的以为——”
“你现在的确穿着我的睡衣，”Ethan指出，“还躺在我床上。”
Benji如果手头有蛋糕的话，真想拍在Ethan脸上的笑容上。“那么，”Benji没管住自己的嘴，“你想假戏真做吗？”上帝，他在说什么。收回这句话已经来不及了，Ethan听见了。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