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ndhunter】Ask Forgiveness, Not Permission (BH)

配对:Bill/Holden
分级:R



有一次在堪萨斯城的时候,坦奇说:“我还是不相信他的不在场证明。”时间拖得有点太久,霍顿忍俊不禁。坦奇说这话时是用慢慢的拖长了的调子说的,上一顿他们在公路边狼吞虎咽的三明治残渣还沾在他的领带上,玷污了佩斯利花纹。加利福尼亚是四月份的事了,现在是十一月,坦奇开口时,一脸凝重,好像他花了七个月只是为了想通什么或是遗忘什么。

他甚至都没提到名字,但霍顿一听就懂。

回程中,他们的车子坏了。这是一辆颜色会激起很多回忆的深灰色轿车,亚拉巴马州的墨比尔,加州的河畔镇,艾奥瓦州的雪松急流镇,刀伤,斧头砍伤,从左耳到右耳的贯穿伤。坦奇下车检查以后告诉他:是轮胎的问题。坦奇用强壮的手臂驱使备用轮胎听话地滚过夜色中的公路的时候,霍顿走神了。他用手支在下巴下面思考,两脚搁在车门打开后的地面上。在他自己的思绪有条不紊地使得他沉浸其中的时候,两件琐事同时闪过他的脑海:不管坦奇干什么体力活,霍顿从未见他卷起过衬衫,除了打高尔夫的时候,但夏天已经过去了;另一件事情是,他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被绑在一起了,这已经发生八个月了,而他竟然从未意识到。

“比尔。”霍顿谨慎地咬字,随即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整洁,本分,像在法庭的证人席上。

坦奇停了下来。“什么事,福特探员?”嗓音里带着笑意,仿佛刚得到一支他不需要的雪茄。

对于坦奇来说,他一直是“霍顿”,霍顿本能地意识到这个全新的“福特探员”大有含义,并因此感到一丝油然而生的自豪,他知道这只持续一瞬间,因为坦奇明天绝不会这么叫他。而对他来说,“我的同事坦奇,行为科学部的创始人”不知何时变成了“比尔”。

他没说话,只是凝视着坦奇,如同孩童时候得到了一个他渴望已久却不好意思说出口的礼物。

坦奇嘲讽地冲他摇头。霍顿如果告诉他,他们身处的环境仿佛刚刚开启的秘密,比尔恐怕也只会说:是吗?你被帕克市的连续杀人犯控制了脑子,他往你的思想里种下了神秘论的种子。

但霍顿认为那人有所洞见——倘若不考虑他杀了六个中学女生的话。在州立监狱里,他们刚刚拜访过的男人告诉他们,人的身体里有最深的神秘,如同最暗的夜晚有最亮的星辰。流星,听说过吗?警探们?下次给我带焦糖甜甜圈,我会告诉你们更多流星告诉我的事。霍顿沉浸在冲刷过他全身的夜色里,这夜色包容着他,与他融为一体,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自己与夜色中最黑暗,最遥远的那一点是同一点,他应该闭上眼睛,抵制黑暗的侵入,但他睁开眼睛,让一切进来,放任自流。它侵袭了他却又在他之中。他睁开眼,搜寻着眼前的景色,想要看看自己的同伴是否能够理解,急切地渴望与另一个人分享——

有人把一只坚定的手放在他肩膀上,把他拉回到现实世界来。那是比尔·坦奇,四十四岁的职业讲师和业余的小镇案件咨询员,有着橄榄球员的肩膀和很重的烟瘾,开口闭口总要讥讽地提到霍顿的“大学教育”——霍顿从未告诉他自己在底特律干的事,但他感觉比尔也许知道。坦奇手心坚硬如铁,滚烫得像是他们还没离开亚利桑那州。他有着霍顿父亲的那种责怪的,“没人知道你在干什么”的眼神,领带闻起来像是汽油,霍顿笑了。

他是不会问的,霍顿始终感激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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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第一次出门,霍顿带了两件背心,牙线,一本皮革面笔记本,钢笔,一件换洗衬衫,素色领带——害怕他们要去的地方的人觉得太花俏,他换了三次领带的颜色,同样的素色外套,梳子,给小费的硬币(字条:黛比什么也不要你带回来,别忘了),他在佛吉尼亚上学时的一部分笔记,他自己总结出来的《人质谈判学》讲稿(黛比深夜在打字机旁光着脚打的,边打还边毫不留情地取笑了他一通),以及一本涂尔干的《自杀论》,花两美元九毛九在旧书店买的,书皮已经卷了边,但依然很不容易找到。

晚上在旅馆,临睡前的阅读时间,坦奇一扬头看到了《自杀论》淡青色的封面。这本书连封面都显得很不友好而且充满敌意,霍顿一时间极为窘迫。搭档的两眼从眼镜框上方看着他。

“打算付诸实践吗?”坦奇问。

“什么?啊,是的,不——不是,不,”霍顿更窘迫了,“那个……黛比其实建议我读《个人的代表性以及集体的代表性》。”

“唔。”

坦奇把头埋进自己那本杂志里,沉默持续了两秒钟,最后霍顿忍不住放下书,好奇地探出头瞧了瞧坦奇手里那本杂志的封面。坦奇把杂志竖起立在大腿上,没有迹象表明他在阅读还是在神游天外,霍顿默默观察了他一段时间,他没有翻页,但他嘴里的香烟一直在不停地燃烧。

“那有趣吗?”霍顿忍不住问。

坦奇撂下杂志,面无表情瞧着他。“想交换吗?”

“不。”回答得有点太快,霍顿的脸烧了起来。

“那就别问。”坦奇再次把花花公子杂志竖起。

霍顿大惑不解,视线固定在杂志封面上两秒,回头去看自己的书了。他不时从涂尔干的世界里偷看一眼坦奇的那张床,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哪怕坦奇在杂志里看到了兔女郎,霍顿也没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是不以为然还是赞许。偶尔霍顿看见一只手从杂志边沿伸出来,弹烟灰,但那是坦奇的全部反应或是说对这类书籍的全部评价。霍顿放弃理解自己的搭档在干什么,他犹豫了两秒是否动身去拿笔记本,因为如果要读这本书——如果他要搞懂黛比到底在说些什么——就得做笔记,但他的笔记本塞在箱子的最里面,紧挨着他最喜欢的那条领带。

他迟疑,他咬牙忍耐着。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和新搭档出公差,他不想表现得像个怪胎。

坦奇最终长叹了一口气,把杂志放下来。“你随意。”坦奇说。霍顿立刻打开行李箱拿到本子。他回到床上时坦奇把脸埋进了杂志里,霍顿的脑海里涌现出一个问题。

“你是否——我是说——我的意思是——”

“结了,”坦奇说,“她的名字叫南希,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霍顿仓促笑了一下,终结了这场谈话。第二天,他在坦奇的行李箱里看到一本便携版《圣经》,就在叠得整整齐齐的蓝色衬衫下面,封面依然保存得很新,霍顿很想伸手掂量它一下,或者摩挲一下封面,但他真正做的是快速移开了目光。他们出发前,坦奇总要在床上安静地靠着床头坐上几分钟,有时候电视开着,有时候不开,那时候他看起来像在试图恢复全身的力气。

有些事情,霍顿也是不会问的,不管他多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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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开车行驶在午夜的公路上,那是在泽西还是在威奇托,没人记得。奔波了一天,课程结束以后在酒吧里接受当地巡警的款待,他们都很疲倦。风把三明治包装纸扑在了霍顿的领带上,它迎着从北边吹来的风不断变幻着形状,在他胸前发出沙沙的哀泣声。坦奇换了好几次电台都不满意,最后不得不在一个深夜谈天节目的频道停了下来,电台里那家伙的嗓音让他们作呕,让他们想起艾德肯珀。坦奇打了个呵欠,霍顿突然说:“我们应该打电话去告诉艾德肯珀他有了个电台,很受单身女性的欢迎,还有女士打进来向主持人埋怨自己的儿子。”

“然后肯珀会礼貌地回答你,”坦奇瞥他一眼,“谢谢,我想妈妈要是活着会很欣慰的。”

他们对视然后大笑,霍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都变得不像是他自己了,坦奇边笑边露出“瞧我们俩”的神情,把着方向盘的那只手配合似的敲打出音乐。坦奇的笑声是最先消失的,他望向霍顿的目光把残留在霍顿脸上的那点笑意残忍地抹去,霍顿听见自己还在笑,但那声音变得愈来愈机械,愈来愈空洞,他呛了一下,那声音总算停止了。坦奇抖出根烟。

当他意识到这真的一点也不正确,一点也不“敏感”(一个人们常常用来形容霍顿的词),更谈不上“富有同情心”(另一个人们通常用来形容霍顿的词)的时候,他并没有对自己感到惊讶。对这件事情无情本质的洞见反而使他精神为之一振,在和坦奇搭档以前他从不这样子。

他不开杀人犯的笑话,他有一个不能说的词语的名单并且严格遵守,他在早上七点准时起床。霍顿从来不对自己的本性抱有希望——只是时不时的,他觉得他比别人离它更近,近得好像他的心脏就挨着它呼吸。坦奇已经点燃了烟,叼在嘴里,和他交换心照不宣的眼神。

“看看我们,老天啊,”坦奇感慨地说,“有时候我怀疑我们已经疯了。”

“没错。”霍顿用力点头,甚至有些愤慨,如同那是什么好事。

他的表情使笑容回到了坦奇脸上。他们换了个电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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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他们去到的小镇,人们并不信任霍顿,他对于条子来说太过彬彬有礼,本地居民却又一眼能看穿他的条子身份。他们在课后把坦奇拉到一边,小声问他各种问题,绕开霍顿,好像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学生。霍顿只能等在车里。这种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他对此感到一种屈辱,却又必须藏起这种屈辱。在艾奥瓦的一个镇子上,霍顿终于忍不住了,坦奇踩灭烟头回到车上以后,霍顿对他说:“我想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是你有而我没有的,我考虑这件事情有一段时间了。”他说话一向直接,饶是如此,坦奇看上去还是被他逗乐了。

“想知道为什么吗?”坦奇说。

霍顿安静地用眼神传达那种固执,那种卯足了劲想要知道答案的眼神。“你太礼貌了。你让他们感到不自在。你在课堂上用的那些堂而皇之的词儿,本地巡警不懂。你的衣着太整洁了,他们觉得你看上去过于‘受教育’,你从来不去酒吧,不说脏话,一个本地笑话也不懂。”

霍顿一直没有眨眼,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本地笑话?”

“别问我,”坦奇打了个手势,“在路易斯安娜,做好谈公牛的准备。如果在德州,你喜欢猎熊季节吗?不?那就别开口。储存几个关于加拿大人的笑话,到哪都用得着。最后一点忠告:少用三个音节以上的词,还有不管你说什么——不管你说什么,霍顿,不要提到查尔斯曼森。”

他笔直地坐在副驾驶座位,安安静静地琢磨了一遍坦奇的话,如同牛在反刍。这些他其实早就暗地里猜到了,然而他觉得有的事情坦奇还是没跟他挑明,他们不喜欢他不完全是因为他一个加拿大人的笑话都不懂,也不是因为他老把“行为异常者”挂在嘴边,而是因为他们搞不懂他——霍顿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明明黛比只花了一晚上就把他琢磨透了,而坦奇只花了一次见面。他们总是能赢,霍顿想对他们大喊你们总是能赢,但他只是虚弱地说了声哦。

坦奇对他的反应什么也没说,直接把车开到了酒吧门口,打开霍顿那边的车门,指了指外面。

“下去。”他对规规矩矩像只兔子一样坐着,手腕并在膝盖内侧的霍顿说。

霍顿不解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要赢还是不想?”坦奇督促道。

打那以后,他们就一起在酒吧里了。他们每到一个地方,人们意识到不可能绕过一个和另一个谈话的时候,也就接受了这一点。霍顿喜欢暗地里把这看作是自己的一次胜利,他不愿意去想这胜利是坦奇去帮他赢来的。他走进酒吧的那晚以冲出酒吧吐在一棵树下结束,坦奇向他保证,这件事情在他退休后会成为坦奇的保留笑料,讲给黛博拉和她的那些朋友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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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奇有一次追了一个年轻人两个小时,严重偏离了他们原本的路线,原因是那家伙撞死了一只兔子,兔头挂在他那辆道奇的副驾驶座位前面的挡风玻璃上,和身体分成了两半。等到他们终于把他截住,赶下车以后,那家伙是那些冲着FBI吐唾沫的年轻人之一。他冲着坦奇吼道“就是你们这帮混蛋跟踪了列侬和小野洋子!”然后开始谈起胡佛和马克西姆X。坦奇坚持不到两分钟败下阵来,回到车上,一只手塞住耳朵,另一只去拿烟,霍顿从一场瞌睡中醒过来,那家伙坐在他们的车头上,晃着两条腿。坦奇皱着眉头望着他的背影抽烟。局面僵持不下,车厢里散发着浓浓的烟味。

霍顿睡眼惺忪地下车,绕过车头坐着的年轻人和他身上的大麻气味,走到对方的车子跟前,脱下外套,裹住幼兔尸体的残骸,小心抱在怀里。坦奇在注视着他,霍顿强忍下一个呵欠,上车,关上车门。

坦奇愣住了,嘴里叼着烟看着他。那个年轻人也愣住了,看看自己的车,又回头看着他们,仿佛自己碰到了两个不知从哪里来的疯子。那玩意在他怀里如同死神送来的小型礼物,血正慢慢渗透他的衬衫,他觉得怀里湿漉漉的,黛比也许对这玩意有一套理论。霍顿放松地坐着,抱着那东西,好像他们本来就是一体的,是他撞得那只兔子支离破碎。坦奇摇摇头骂了一声。

“开车。”霍顿说。

“可是——”

霍顿转过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决。“开车。”

坦奇突然发动车子,车头上的男人跳下来,大声叫骂,在倒后镜里树中指。霍顿闭上沉沉的眼皮,安然入睡,把头抵着车窗。他在加油站醒来,身上衬衫半干半湿,大腿上都是血迹,斑斑点点。坦奇告诉他他把兔子埋了,霍顿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他下车晃进加油站旁边的商店的时候,店员看见他的惨状大叫,伸手去抓电话,坦奇冲进来,拦住他,在他腰里掏了半天,掏出证件和配枪拍在对方柜台上。店员放下电话,仍然盯着他的鞋子,霍顿低下头。

从车子到这里的二十码,他留下了一串血脚印。坦奇正对店员说:“你懂我的人生了吧?要是匡提科的尺寸比现在再大两倍,我们所有人都要完蛋。这里有电话吗?我得打给我妻子。”

霍顿跟在他后面一起走到了电话那边,不知为什么,他不想在这样一个清晨自己一个人待着。坦奇投币以后摘下话筒,霍顿在他脚边坐在台阶上,兴致缺乏又饥肠辘辘地盯着自己的脚趾。电话接通以后,坦奇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去给你自己买个艾德沙拉三明治。”那是他们两个人一起旅行时私下里的说法,实际上指的是鸡蛋沙拉三明治,那天早上一切都非常自然。

坦奇给了霍顿买三明治的硬币,霍顿一直没用,留在了钱包里。“南希?”霍顿回来时坦奇在对话筒里的人说,“那不是我的错。”普通的,旅途中的又一天。很多天都是以同样的方式开始的或是结束的。霍顿没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他不确定那是不是一场梦。


TBC.

16 Oct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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