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Percival家的合成人给他们端来两杯酒，给Harry的马丁尼和给Percival的Gibson。他把两个杯子放在桌上，缓慢地把头转向Percival。
“你还需要别的吗？”
“不，我想暂时就这些了，James。”Percival说。
为了确认他们再也不需要什么，合成人转向Harry，Harry朝他微笑了一下，合成人把盛酒杯的盘子收好，目光缓缓从Harry身上移回到Percival处，没有回应Harry的笑容。合成人站起身来，消失在房屋的另一头后，Harry才转向Percival。“‘James’？”Harry问道。
Percival端着自己的酒杯，反应平静。“Lancelot死后，我让他们给我定制的。”
“这有帮助吗？”Harry问道，并非因为好奇，只是为了找点话说。
“我没发疯，他又不是真的James，”Percival说，“你的故事又是什么？”
Harry循着Percival的视线看向坐在他对面的钢琴凳上的Merlin。Merlin的视线刚才一直停留在经过房间的Lancelot身上，现在移到了自己的正前方，在墙上某一点固定住。Merlin穿着件Harry给他的旧毛衣，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太规矩了，让Harry有些不舒服。
“保险公司送来的，”Harry用手里的酒杯指了指Merlin，“它会待到我腿伤好转为止。”
Merlin转过头，看着Harry。“你需要我参与这场谈话吗，Harry？我可以表明自己的身份。”
Harry有意忽视了Merlin的问题。“他的名字叫Merlin。”他对Percival解释道。
Percival的视线落在Merlin身上，打量片刻，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这也许对你有好处。”
Harry的心思在别的事情上，他拿眼角余光瞥见James正在穿过客厅，Harry坐在椅子上身体往后仰，假装现在才注意到Percival家的合成人肩膀上的东西。“那是不是——”
“九毫米口径的，”Percival深吸一口烟，淡淡地说，“不是真正的子弹，橡胶子弹，像是防暴警察用的那种。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唐，但我不在家的时候，他得至少学会保护自己。”
Harry不再望着James肩膀上的枪套，收回目光，却突然发现Merlin正在出神地注意着同样的东西，Merlin绿色的眼睛里转过一抹渴望。Harry马上说：“不。”
Merlin把头一点，抿住嘴唇望着Harry，好像有些失望。
“别这么看着我，你根本不会用枪，”Harry紧接着说，“我可不希望你打中我的脚趾。”
“拜托，Harry，”Percival拿手里的烟往烟灰缸里一摁，像在强调什么，“你知道我们的工作有多危险，你确实退休了，但你现在的作战能力不到过去一半。你最好还是教会他开枪。”
Harry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他转向Merlin。“Merlin，你能去帮James准备午餐吗？”
“当然，Harry。”
Merlin的身影转过墙角，消失以后，Percival朝他看了一眼，烟夹在指间。“说吧，”昔日的同伴不无严厉地问道，“你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Harry耸了耸肩，简单讲述了Merlin昨晚发生的异常情况。“这不太正常，不是吗？”Harry望着Percival脸上的神情，但他的老朋友一脸淡漠，“他们有自己的喜好？”
Percival淡淡一笑。“你是想我说是还是说不？”
“你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Harry严厉地说，“这不是个笑话。你的James也这样？”
Percival把烟往嘴边一凑，深深吸了一口，仰头眯起眼睛看着Harry。“让我给你讲件事，Galahad，”Percival说，“你知道我到以色列去的那些‘旅行’？去年一月份，我不在家的时候，几个人冲进来绑架了Roxy，想以此逼我就范，James把她救回来的。他扒在对方的车子后面，被拖行了一个晚上——所以我不在乎他到底正不正常，我的话说完了。”
Harry思索着他的话。“你从来没有上报过这件事。”
“我不希望他因为干了违反规则的事情被回收，”Percival说，“其余的并不重要。”
Harry又喝了口酒，目光落在厨房里的Merlin的背影上，Merlin正在和James并排站着，但和人类不一样，他们极少交谈，只有他们偶尔交换的目光表现出他们认出了彼此，James递给Merlin一罐啤酒，Merlin握在手里，并不确定拿它怎么办。
“不过，这不像你的作风，”Percival在Harry身后说，“你不喜欢询问别人的意见。”
“对，”Harry自嘲一笑表示同意，“但现在——既然连我都有了合成人——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Merlin站在水槽边，听着James通过wi-fi信号共享给他的音乐，James还共享给他了别的东西，包括Percival的住处的平面图，还有James自己头脑里的想法。但Merlin没有任何东西想要分享，他让水龙头的水冲刷过手里的碗碟，听着James分享给他的那些嘈杂。
他对James有种古怪的亲切感，他们是一个型号的，但对方打扮得更像人类，在人类的房子里也显得更加舒适自在，Merlin完全惊讶地望着他自己打开冰箱，弯下腰在里面找吃的。
“你应该先获得你的主要用户的同意。”Merlin禁不住说道。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紧张，他的声音沙哑紧绷。James转过身，观察着他，眼睛里有着诧异，但更多的是一种玩世不恭的姿态，Merlin在他分享的讯息里得知，这点让他讨人类的喜欢。
“没关系的，”James把胳膊绕过他的肩膀，对他笑了一笑，“Percival——我的意思是我的‘主要用户’——经常管我叫Lancelot。我只是来这里替代Lancelot的，Percival会容忍我做任何事情——因为他愧疚，因为那家伙已经死了。”
Merlin直直地站着，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你是说你能留在这里，是因为你的主要用户把你当做了人类？”
“唔，不会在没喝醉的时候，”James耸了耸肩，“但其余时候，是的。你呢？”
Merlin把目光平直投向James的脸，动作僵硬地把碗碟放好，关上了水龙头，倾斜着转过身体四十五度。“我是保险公司配给Harry的，根据保险合同的第四十五条第二项——”
“老天，你还真是一本正经，”James打断他，“不知道的人，会以我俩之中我被改装过。但你才是那个被改装过的合成人，对吧？”
Merlin不解地望着他，随后他意识到James这么说时因为他刚才没戴手套就去开烤箱，而他并没有感觉到痛楚。Merlin有些茫然，他把那种感觉压下去。“我不明白你的问题，James。”
James转头看着他，突然缓慢地皱起眉头，松开了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你为什么不分享？”
Merlin静静地望着合成人的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James用略带不安的目光注视着他，Merlin低下头望着James肩膀上的枪套，他抬起手指，好奇地划过那层皮革。
“James，”Percival的声音响起来，“Roxy上个圣诞节送给我的礼物你放在哪了？”
James对他摇摇头，指了指坐在客厅里的两个人类，他朝后退了一步，对Merlin做了个“以后再说”的口型，转身朝厨房外走去。
冰箱的门仍然打开着，Merlin走过去把它关好。在他的手指碰到冰箱把手的时候，他看见冰箱贴上是Percival的侄女Roxy的照片，他的目光被Roxy还是个小女孩时的照片吸引住了，另一张照片是Percival和一个长得与James一模一样的男人的合影，只是他的瞳色是个人类。
Merlin站在那里，端详着，连Harry叫他的声音都没听见。过了一会他转过身，发现Harry正站在厨房一头看着他。“你在干什么？”Harry问道，“我已经叫了你两回了。”
Merlin扭过头，指了指冰箱上的照片，Harry拄着拐杖艰难地往前迈了一步，和他一起审视它们，有的照片已经发黄了。“对，这是Roxy，”Harry告诉他，“那是James。”
Merlin询问似的抬起眉毛。
“不是这个James，”Harry对他解释，“那是Percival过去认识的一个人，他已经死了。”
Merlin缓缓点头，继续盯着那张照片。“他们是爱人吗，Harry？”
Harry因此笑了一下，但立刻因为Merlin的目光皱起眉头。“你怎么……你是怎么知道……”
“你有过爱人吗，Harry？”Merlin紧接着问下去。
Harry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Percival是对的，该教会你怎么用枪。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Harry，”Merlin固执地站在原地，“我不能使用会对人类的安全造成重大危害的设施，这是阿西莫夫模块所规定的。我也不能自发参与此类行为。”
“噢，是吗？”Harry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笑笑，“看来我们得找个办法钻个空子了。”
James把他们送到门口，而Percival已经回到书房里去了。Merlin抬头时，看见Percival坐在窗前，突然变得阴沉而忧郁，抽着手里的烟。“Harry，”James对Harry说，“Percival让我告诉你恕他不能送你了，他还要为自己的贝鲁特之行做准备。”
Harry点点头，撑着自己的拐杖走下台阶，Merlin抢前一步，为他打开了车门。Harry深深看他一眼，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让Merlin搀他坐进车里。“你一直很沉默，”他们坐进车里以后，Harry问道，“你在想什么？”
“James，”Merlin解释道，然后微微摇头，“他的主要用户不该把他带回家里，对吗？”
“你这可问倒我了，”Harry的脸色变得凝重，“我也不知道，Merlin。刚才，在我上车的时候，你走神了，你在想什么？”
Merlin没回答，他把车缓缓开出弯道，手指颤抖了下。“那个名字，”Merlin含糊其辞地解释，“那个地名，感觉很真实。我觉得我好像去过那地方。”
“贝鲁特？”Harry诧异地重复，“别这么荒唐可笑，Merlin。这是个谎言吗？”
“不，我不能说谎，”Merlin不明白这为什么会让Harry感到生气，“因为这是违背我的系统设定的，Harry，除非在以下情况下：（1）人类的安全受到重大威胁——”
“好了，”Harry打断他，闭上眼皮，声音变得疲惫而尖刻，“我是说，够了。”
Merlin闭上嘴唇继续开车，在回家的路程中，Harry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Merlin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充电到一半时，他突然意识到有人正在观察他，他睁开眼睛，看见Harry站在他跟前，拄着拐杖下楼梯的动作想必已经耗费了他一半的耐心，他现在看起来焦虑而又暴躁。“我能为你做什么吗，Harry？”Merlin平静地问。
“我更想问你在做什么，”Harry不耐烦地说，“我在上面叫了你半个小时了，你在故意忽视我吗？因为我今天说过的那些话？”
Merlin眨着眼皮，抬头直视Harry的脸。“恐怕我不明白这个问题，Harry。”
Harry凝视他片刻，沉沉叹口气。“算了，是我的问题，我不该叫你闭嘴，我向你道歉。”
Merlin只是看着他，没有笑纳他的道歉，但微微皱起眉头。“你还需要一杯马丁尼吗，Harry？”
“不，我是来让你挑把自己适合的枪的，”Harry解释着，在看到他的脸色并无变化时无奈地叹了口气，“跟我来。”
Merlin拔掉充电插头，站起身，跟在Harry的身后走进客厅，Harry做了个手势，这个手势把桌上摆放的几把手枪列入其中。“这些全都救过我的命，”Harry的脸色缓和了些，“你可以挑一把自己喜欢的，我再来教你如何使用它——Percival给了我一些橡胶子弹。”
Merlin眨眨眼，望着在桌上列成一排的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Harry。”
“不？”Harry朝他狡黠地笑了下，“再想想看。”
Merlin的视线落在距离他最近的一把手枪上，他吞咽了一下，对自己推断出来的东西感到惊讶，Harry温和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还在等他的回答。“这是你道歉的方式。”Merlin下意识说道。
“是的，”Harry笑起来了，嘴角微微朝上翘起，“瞧？你很聪明。”
“但这个——”Merlin的目光看着这把枪的枪柄，“——这是不允许的。”
“胡说，”Harry不以为然地说，“再说了，我是让你挑一把，并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
Merlin抬起手掌，抓住这把距离他最近，像是在邀请他的武器，枪柄严丝合缝地滑入他的掌心里，他把它握紧了，向下拿着它像拿着一个包裹。
“但我是个家用合成机器人，Harry，”Merlin用公式化的语气解释，“我不懂得如何使用枪。”
“MK23，”Harry赞许地点一点头，按住他的肩膀，一只胳膊从外侧贴上他的手臂，帮助他把枪拿正，手指扣入扳机里，“这是个好选择。你有不错的直觉，至少这是个开始。”
“什么事情的开始，Harry？”Merlin轻声询问，Harry像是从什么事情中被惊醒了。
Harry看着他，摇了摇头，把枪褪出所有子弹后交到他手里。“今天就到此为止，”Harry的反应有些仓促，“拿着这个，睡吧。”
Merlin目送他艰难地爬上楼梯。“你希望我把你抱回卧室去吗，Harry？”
“不，”Harry回答时声音嘶哑，态度严厉，“留在那儿。你这几天来把我扶进扶出已经让我感觉像个废物了，继续做你的——唔，不管你在做什么——事情吧，晚安，Merlin。”

Merlin看着Harry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低下头打量手里的手枪。他的另一只手里好像有东西，他打开手掌，发现那是一枚子弹。Merlin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在Harry褪出子弹之前藏起了一枚子弹的，这一切他都在潜意识中完成了，好像是种本能。
Merlin把子弹送入枪膛，稳稳地抬起手腕，瞄准，随后移动手指。一个摆在架子上的花瓶因此砰地一声关碎裂，玻璃碎片散落一地，玻璃瓶两侧装饰用的小天使掉落下来，这一枪打中一个小天使的头部。弹壳落在地毯上，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但开枪时的声音则不一样了，枪响像是响雷一般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使得他想起雷声。
Merlin望着滚落地上的弹壳，犹豫着，Harry恼怒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在干什么？”
Merlin机械地转过头，望着Harry的脸。“行动代号，兀鹰，”他说，“我们进行自杀式炸弹袭击，拯救任务，渗透和反击行动，我们的目标是在任何情况下保证人类的安全——”
“上帝，你不是个家用机器人，”Harry震惊地端详他的脸，“你是个老兵。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你被改装过了？——你还有多少记忆？你还记得你的同伴吗？”
“贝鲁特，”Merlin的声音痛苦而干哑，他僵滞地望着Harry，“我只记得贝鲁特。”
“老天，”Harry朝他一步步走来，Merlin站在原地，直到Harry的手找到他颤抖的手掌，卸掉他手上的枪，“你不是害怕雷声，是吗？那是某种类似弹震症的东西——Merlin，看着我。”
Merlin战栗着深吸口气，抬起头，Harry把他拉进怀里，给了他一个拥抱，Merlin不知所措地站着，僵硬地转过头颅，望着Harry的脸。“Harry。”他求助地说。
“好了，”Harry拍拍他的肩膀，对他笑了下，“让我们坐下来，喝杯酒。你会好起来的。”
“我很抱歉打坏了你的家具，Harry。”Merlin迟疑地说。
“没关系，我们就算是重新认识了一下，”Harry露出亲切的微笑，回看他，“我得承认，你现在讨人喜欢多了，Merl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