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动物2】Hide and Seek(忒修斯/纽特,哨向,07)


第七章

集中精力,纽特,这不是一次演习。

他们是伦敦塔派来的哨兵,他们在和你的父母说话。你从花园里跑回来的时候他们就在这里了,他们带来了你哥哥的消息。这是威尔金森和特纳。高个子的威尔金森瘦削,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勋章上的月亮已经快要磨损,变成了半透明的银色,这意味着他在塔里工作了很长时间。特纳更平庸,也更和气,他是个笑嘻嘻的人。肩章上的纹饰表明他是威尔金森的向导,他拄着向导之家的拐杖。

纽特藏在门后,他曾经收藏过一套伦敦塔发行的邮票,那是他八岁时忒修斯送给他的圣诞礼物。所以纽特对它们很熟悉。一共十套的邮票上列明了所有哨兵和向导的勋章纹样,涵盖了所有不列颠境内的魔法塔,就连维尔京群岛上仅有的那一座也在其中——它的向导纹样是一座灯塔,纽特喜欢它的孤寂和坚韧,它那衬着海水的孤单的白色背影,陪伴他度过了许多个忒修斯不在家的晚上。纽特观察着特纳的手杖剑,屏息向脑海中的那座小小的灯塔求救。他藏得很好,但要不了多久他们便会注意到他的。阁楼并不是一个理想的藏身地点。这是忒修斯离开家到哨兵塔去受训的第八个夏天,纽特不愿意步他的后尘。起码不是现在。

“他进步得很快,夫人,”特纳说,“到下个月他就可以参加高阶哨兵的选拔了。”

“我希望那不会很困难。”

“两位大可以放心,”那位向导又笑嘻嘻地说,“他可是从将近两百名哨兵中脱颖而出,这一批通过评核的不超过十二个人,您的儿子是其中的一个。”

在他的向导发言的时候,威尔金森站起来,背剪双手,在起居室里踱步。在他快要走到通往阁楼的那条又长又窄的楼梯时,纽特匆忙地往后撤。他撞到了阁楼的门框。为什么你忘记了自己已经长大了,再也不适合躲在这里了?纽特斯卡曼德你这个笨蛋。纽特咬住下唇,对于即将被一个老资格的哨兵摸清底细的那种恐慌,在他的胸腔中乱撞。空气中起了一丝波动。纽特的魔杖从口袋里挑了出来,在半空中浮起来,询问似的朝纽特弯腰。不是现在,纽特冲它摇摇头。威尔金森已经踏上了一级台阶,并且把头探向纽特所在的阁楼。“谁在那儿?”他喝问道。

纽特的精神屏障完好无损,这是他新近学会的一项技能,能够让他在伦敦闲逛或是跟随父母去巴黎旅行时,不被任何一个站岗的哨兵所发现,也能让他在拯救麋兽的幼崽时,逃脱防备心非常强的麋兽母亲的注意。他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别的。他看见了威尔金森的精神体,那是一条喜乐蒂牧羊犬,威尔金森朝栏杆俯身时,它顺着地毯往前嗅,把两只前爪搭在了已经开裂的木板上。一只棕背伯劳站在它的颈背上,它褐色的眼睛的深处倒映出墙上的一幅照片:斯卡曼德两兄弟的合影。“纽特,亲爱的,”他父亲在叫他了,“只是共感者而已,他们不咬人。”

纽特急促地呼吸,视线紧盯虚掩着的阁楼房间的门。他能够藏起自己的向导素,甚至气味,但他无法藏起自己的精神体。如果他的精神体被这两位塔里来的使者发现了的话,他就再也无法否认自己是个向导了。纽特为什么能够看见所有共感者的精神体?这不公平。他为此诅咒梅林。在这件事情过去以后,忒修斯的一封言辞简短的回信解答了他的疑惑:少数的向导能做到这个程度,大部分的向导只能看到与自己结合的哨兵的精神体。但在当时,纽特以为,既然他能看见所有共感者的精神体,他们必然也能看见他的。他疯狂啃咬着自己的嘴唇,意图想出一个办法。“纽特!”现在是母亲在叫他了,“下来吧。你不想知道哥哥的消息吗?”

“真的非常抱歉,”母亲在解释,“我这个儿子比较害羞——”父亲叹了口气。

纽特鼓起勇气,硬着头皮推开那扇门。他下了一级楼梯,心几乎从胸腔内跃出。所有一直以来抑制住的情感倾巢而出,他快要控制不住它们了。出于向导的本能,他预感到有什么即将发生。他偏过脑袋望向那张合影,忒修斯在照片的右侧对他微笑。“不要有精神体,”纽特如此用力地想着,想到头都痛了,他每下一级楼梯就在心中重复那句祈祷,那句单调的咒语。“你没有精神体。你只是一块木头,你的精神体不存在。”

他对上了站在楼梯底部的威尔金森的眼睛。年长的哨兵抬了抬眼镜,像要补偿什么似的对这个少年笑了。“您的小儿子不是共感者?他一定有别的才能。”他说。

这种话纽特已经听过无数遍了。在话语的背后,威尔金森与那位向导偷偷交换着眼神。对他的判决尘埃落定了,纽特甚至能听到一记法锤落下:在这个家里,没有别的共感者。纽特暂时逃脱了危险。他深吸一口气,假装没有听到威尔金森语气里的惋惜,快速跑下楼梯,他直接跳过了那只牧羊犬的背。它昏昏欲睡地趴在楼梯的一角,舔着自己爪子上的毛,并没有注意到他。

纽特一直跑到花园尽头,跑出这所屋子的范围,跑到他和忒修斯小时候经常玩耍的那棵树下,还是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轻易就愚弄了两名共感者。皮克特从衣领后面冒出来,凝视着他。它在用它的方式表达担忧。

“成功了,”纽特对它灿烂一笑,“我自由了。我不会有精神体的,就这么定了。”

“纽特?纽特?”有一个声音在喊他。

他很勉强地睁开眼睛,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颈部。他的嘴巴里有种苦味,仿佛曾经品尝过什么烧焦的东西。他试图动弹,但他的头立刻疼了起来,头脑深处的紧张感几乎把他撕开,迫使他停下来。有那么一瞬间,他没搞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

他呻吟着,迟钝地尝到了舌尖上一处咬破的地方。他的身体像是经过一场搏斗一样疲软无力。在通常能够寻找到自我明亮回声的头脑里,他现在找不到任何东西,没有一个声音回应他。恐慌感升起来的时刻,纽特动了一下手指,他的指尖碰到了另一个人的皮肤。他在那一瞬间全都想起来了:阿伯纳西的笑声,阿特弥斯濒死的凄厉叫喊,他像溺水一样忽然掉落进一股庞大的,掐住他咽喉的精神力里。忽然间,他整个人再次被挣扎其中的困顿和无力感没顶,他克制住自己破碎的呼吸。他不是个合格的向导,他自视过高了,什么样的向导会任由他们杀死自己的龙?挫败感灼烧着他的双眼,汗水再次浸湿了他的后背,他仿佛在某种深不见底的情绪里无止境地陷落下去。他感到一阵坠落的晕眩,慌忙闭上了眼睛。

他感受不到这个房间,他的向导意识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沙漠。它起于何处,终于何地?纽特不该嘲笑忒修斯的情绪像一块木板,因为他自己眼下也强不了多少。除了一片包裹着他的嗡鸣,他什么也探测不到,它像锯条来回铲开他的脑袋,每一次拉伸都引起纽特本能的畏缩。他无法屏蔽掉它,他的能力现在连固定自身都办不到,更遑论成为任何人的向导了。他在呼吸,但更像是在苟延残喘。

纽特从未感觉到如此虚弱。

抓住我,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说。纽特还没来得及领会这句话的意思,便被一股精神力环抱住了,在他陷落挣扎的大海上,突然漂来了一个救生圈。有人稳稳地托住他,抱紧他,把他带到了岸上。纽特一开始仍在挣扎,但这个哨兵有清晰的声音。纽特认识他的固定标志,他的温和而稳定的情绪,像一股拂过草丛的微凉的风,安抚了纽特的悲伤和沮丧。他用自己的能力搀扶着纽特,帮助他重新找到平衡。纽特稍微放松了一些,他的神经松弛下来,虽然还没有恢复如初,但他对事物本身的感知回来了。他渐渐能够平稳地呼吸,那个惶恐的声音——那个不断地指责他的软弱和失败的声音——变弱了,阿伯纳西幽灵一般的脸不再出现。

纽特无意识地伸出手,向那个哨兵求援。他听到了一声叹息,但这并没有渗入他疲惫的神经,否则,这本来应该朝他提示这个哨兵的真实身份的。纽特以为自己冒犯了对方,他下意识地后撤,但那个怀抱把他更紧地环住了,一双手温柔地抚着他的背,抚平他所有的颤栗。纽特低叹着全然放松下来,任由自己挨近那双似乎具有魔力的手,那一阵又一阵地锯开他脑子的尖锐噪音,被这个哨兵为他竖立起的屏障排除在外。纽特惬意地眯起眼睛,把头埋进对方的肩窝里,他很想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感谢,但他无法把理智调动起来,他仍然感到很累,只想放任自己沉溺在这短暂的遗忘里。这就像是暴风骤雨过后的一个避风港,纽特甚至能听到慵懒的浪花轻击船舷的声音。他在错觉中以为自己回到了家,从打开的门能够瞥见母亲的背影,能够看见坐在沙发上皱眉阅读魔法塔投进他们信箱的共感者征召手册的父亲,而如果纽特加快步伐,他就能看到忒修斯:刚从魔法塔回到家,风尘仆仆,脸上却带着装出来的惊讶,打算嘲笑纽特和他的新爱好。

纽特往前快跑两步,躲开准备迎上前来拥抱他的忒修斯,转身跑上阁楼——

“纽特?”有人接住了他。这是那个哨兵,他的身影和忒修斯重合在了一起——

纽特皱起眉头,他不安地动弹了一下,但那只在他脑后轻抚的手让他重新安定下来。这很舒服,这样温柔的抚触不可能带有恶意。纽特放下防备,把自己的信任交付到这个哨兵的手上,一个吻落下来,引起了他低声的呻吟。他动了动,找到一个能够安全地被对方环抱住的姿势,安心地闭上眼睛。他脑海里的噩梦停止了。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早晨的阳光映入室内,他不情愿地睁开眼睛。他感觉到的第一个精神实体让他过分紧绷的神经几乎跳起来:哨兵!但他很快意识到那不过是他的哥哥忒修斯,忒修斯还在睡眠中,他似乎很累。纽特心情复杂地观察着他,一定是纽特在噩梦中的挣扎把他身上的衣服弄得皱巴巴的,头发也乱着,下巴上的胡子也没有刮,纽特从未见过忒修斯这样不修边幅的模样:他总是完美的,也许完美得过了头了,让人忘了这个傲罗也有弱点。纽特盯着忒修斯被阳光勾勒出的轮廓,过了两秒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忒修斯的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而他趴在这个哨兵的胸口睡了不知道多久,还套着对方的睡衣。纽特的第一个反应是挣脱忒修斯的手。他挪下床,在不吵醒忒修斯的情况下找到自己的行李和外套。

他用了很少的时间穿好衣服,检查了一下随身物品。幸好,魔杖还在——兴许MACUSA现在不认为他是个多大的威胁,特别是在阿伯纳西“教导”他以后。纽特轻手轻脚打开自己的皮箱,找到了他仅剩的的一点复方汤剂。他又伸手去摸大衣的口袋,邓布利多给他的地址还在里面完好无损,他放心了些。

作为一个刚恢复感知能力的向导,这种时候在塔里乱跑是相当危险的,这一点纽特当然清楚。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站在床边没动,就那样提着行李,凝视着忒修斯的脸。他问自己,究竟是希望忒修斯醒过来,还是相反。但他找不到答案。

他已经听到了外面走廊的嘈杂,一些共感者开始苏醒了。在底部几层,护卫已经开始换班。要不了多久,这座塔就要开门迎接访客。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纽特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他把手放到门把手上,随即匆匆倒回来,走到床边,吻了一下自己的哥哥。像是道歉,又像是告别,纽特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谢天谢地,忒修斯没有因为他大胆冒失的举动而醒过来,梅林毕竟眷顾了他。

纽特走向门,用围巾裹住门把手,把它悄无声息地拧开,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到走廊上,他藏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吞下了复方汤剂,他将短暂地扮演一下忒修斯,只有这样他才能逃出去。他乘坐电梯抵达了塔的一楼,有几个哨兵认出了他身为高阶哨兵的哥哥,朝他致意。纽特内敛的,躲避他们目光的回应引起了他们的诧异,但纽特没有停下脚步。他必须要快,复方汤剂的作用持续不了多久。他进入了访客区,这里今天有许多小共感者,他们都是来参观塔里的向导博物馆的。纽特加快脚步,一个孩子撞到他身上。他的母亲朝他道歉,但纽特像一个没有教养的人那样躲开了。他已经出了纽约塔的大门,只差一步他就能走出塔的警戒区域,混入普通人当中,只差一步他就能把他身为向导的短暂而屈辱的生涯置诸脑后,永远地脱离纽约塔的控制——“先生,”一个声音从身后叫住他。纽特浑身一冷,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去,他的勇气并不能阻止他双脚发软,“你掉了东西。”

一个高阶哨兵好奇地打量着他的脸色,纽特勉强对她一笑。她把那枚被孩子撞掉的勋章交到他手里时,纽特接收到了她防备的情绪。“谢谢。”纽特匆匆接过它。

他把它别到翻领上,动作不尽如人意:他的手指因为过分紧张而有些发抖。那个哨兵对他安慰地笑笑。“你不是忒修斯·斯卡曼德。”她用只有他俩听到的低语说。

纽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会向瞭望台的向导揭发他,然后他就完了。只需要一声小小的口哨——或者甚至不需要发出声音。那些向导能接受到哨兵发出的讯号,哪怕是一个遥远的眼神,瞭望台雇佣他们就是干这个的。他捏紧了皮箱。

“拜托了,”纽特词不达意地吐出这些字眼,“我必须离开这里。”

“发生什么事了?”她的情感反馈里关切多于敌意,纽特稍稍放下了心,“你是那个向导?斯卡曼德提到过的……他的弟弟。你这样会暴露自己的,跟我来。”

纽特无法判断她是敌是友,他也没有时间停下来做判断。她穿过人群,脚步很快,但始终在他前头带领着他。纽特紧跟着她的步伐,不再去想护卫们就在自己身后,瞭望台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在不知不觉中,当她停下来时,纽特发现他们已经离塔很远了。纽特朝自己的周围放出小小的探测仪,塔的存在已经探测不到了。

“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斯卡曼德先生。我还有任务在身,”她心事重重地对他笑了一下,明显心不在焉,“蒂娜·戈德斯坦。不握手?好吧,你哥哥对我提到过你对哨兵的看法,看来他并没有夸张。在我走之前,你也许想要——”

纽特竭尽全力才在她按住自己手腕时不后退,她的拇指用力摁住纽特曾经绑过丝带的那只手,指甲掐下去,用力得好像要挖出什么东西,一阵剧痛袭击了纽特的神经。他差点叫出来,她坚硬如铁的虎口让他无法缩回自己的手。一枚小东西从被她抓住的地方掉到了地上,她松开了纽特的手腕,拾起它,翻过来给纽特看。

它像蚂蟥一样拱动着身躯,有一个丑陋的长着触角的头。

“是跟踪器,”蒂娜解释道,“所有未结合的向导体内都有。那条丝带被下了咒。”

纽特感到一阵反胃,她却忽然毫不礼貌地盯着他的脸。纽特本能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复方汤剂的效用过了。“那么再会,别被抓住。”她话音刚落就消失了,移形换影让地上的落叶还在旋转。纽特把手腕缩回衣袖内,环视自己的周围。

他不能再去科瓦尔斯基夫妇的家,经验告诉他,魔法塔的人很可能就在那附近等待他自投罗网。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地方可去了。纽特走到一个邮筒旁,在他的手里出现了一张明信片,他并没有打算不负责任地走开,有些承诺他还要遵守。

“我必须离开。我会定期送达关于格林德沃的消息——N·S。”

纽特把明信片投入邮筒,它把绘有纽约四塔的卡片吞了进去。


忒修斯再次确认了一遍地址。

准确无误。这栋屋子位于第七十街和西端大道的拐角处,距离上城的方向不远。一个街区以外就有一个哨兵的岗哨,不过格林德沃上次造访把它废黜掉了,目前还没有完成重建。早些时候,忒修斯勘察过这条街,他的游隼做了一次近距离飞行,掠过沿街的几栋房屋,一直飞到哨亭的尖顶,它随即在那栋建筑物的顶部栖息下来,俯瞰整个街区。它尝到了白蜡的气味,那是晨雾,它聆听到了沸腾的人声,那是城市,它还看见了在整个街区纵横交错的痕迹残留,那是昨天夜里搜捕格林德沃的护卫们留下的——在所有这些线索里,它唯独没有发现共感者。

忒修斯推门进入这栋房子。起居室寂静无声,地板细微的断裂声仿佛在嘲弄映入室内的晨光。有那么片刻,他甚至怀疑这栋屋子的结构即将在他的脚步下四分五裂,因为它看起来是那样古老。屋内的每一件家具都蒙着厚厚的灰尘。忒修斯侧过身,把门扣上,起居室另一头的楼梯映入了他的眼帘。然而哨兵的直觉告诉他楼上同样是空的,没有一丝的脚步声响起,没有倾倒茶杯或是交谈的声音。

他走到壁炉跟前。在壁炉一角的沙发上,挂着忒修斯的外套。外套的一角拱了起来。忒修斯听到了某种熟悉的叫声。他拈起衣服的一角,嗅嗅的目光凝滞在它抱着的哨兵勋章上,连外套被掀开,忒修斯把它抱了起来都浑然不觉。

他身后响起了某种轻快而连贯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一个跑得很快却只挪动了一小段距离的人。忒修斯抱着嗅嗅转过身,一个年迈的老人和善地对他搓着手。如果他是个共感者的话,他的能力让忒修斯心惊:忒修斯不仅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息,也没有分辨出他在靠近自己,他还掩盖了嗅嗅的叫声和纽特曾经在这里待过的证据。

“恐怕我们没有茶了。”他这样想的时候,对方却为微不足道的事情道起歉来。

忒修斯为自己的不礼貌愧疚地微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时,对方露出了悟的表情,朝他伸出了手。“尼古拉斯·勒梅,”他眨了眨眼,好像他刚刚和忒修斯达成默契为他保守一个秘密,“这么说来,你就是那个哨兵。”

“他在哪?”

“他不在这儿,”勒梅笑了笑,仿佛他的回答解释了一切,“你瞧,向导之家的训练,对他损害很大。这个年轻人来向我寻求帮助,而我无法拒绝,因为邓布利多是我的一位老朋友。对于向导最好的训练,是街头。向来如此,也始终如此。”

忒修斯看了一眼脚下。纽特把他的行李,魔杖和朋友都落下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喔!对了,你的问题,”勒梅望向他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同情,“他在布鲁克林。你现在去的话,应该还能找到——”他没说完,那位年轻人便一溜烟地消失了。

移形换影使得他喘息未定,但这并未阻止他发现,自己来到了纽约城中他不熟悉的一个角落,这里的人形迹可疑,而且不全是共感者。他的傲罗身份在这里不但没有帮助,而且可以说是帮倒忙了。忒修斯从口袋里搜出纽特寄给他的明信片,用魔杖的一端轻点了一下,明信片腾起到空中,朝人群中飞去,忒修斯立刻跟了上去。它在人潮中钻来钻去,有时候停下来辨认方向,没多久,它在一片空地上停了下来。忒修斯赶过去,它钻进了他的口袋里,忒修斯在人群的另一端发现了纽特,纽特站在空地中央。欣喜很快被疑虑所取代:柱子上有绳索绕过的痕迹,空气中残留着喘息的余响,沸腾的情绪此起彼伏,计分板上残留着粉笔的白印。

这不是一场游戏,这是一个擂台。

忒修斯从未想到过,有在这种地方见到自己弟弟的一天。纽特讨厌暴力,他惯于避免和人正面冲突,他不经常直接表达自己的想法,他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的第一反应是迂回。他不是软弱,忒修斯一向认为,只是过于在意他人的感受了。

他从旁注意到了纽特的目光,那双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神情,不像是打算做一个旁观者。自从塔里的那场意外事故发生后,他们的精神链接就出了问题。有时候,比如像是现在,忒修斯无法读懂他的下一步。他闹不清纽特是否只是在开玩笑。

一阵过于响亮的铃声打断了忒修斯的思路,他过载的感官尖锐地刺了他一下。他闭上眼睛定了定神,仿佛一个人从黑暗中来到阳光下。他睁开眼,为了控制住自己使劲攥紧魔杖。人群中已经有几个人察觉到他是个哨兵了,忒修斯最不愿意的就是引起一场争端。他往后退了一步,让别的看热闹的人的后脑勺遮住自己的脸。从人群中的缝隙望去,忒修斯好笑地看到,那个利落地脱掉外套,把袖口卷上去并且踏入了场地中间的年轻人,是纽特·斯卡曼德。没有魔杖,这等于是去送死。

在纽特的对面站着一个哨兵,从身量来说,纽特根本没有胜算。这一点,纽特一定也能从那个哨兵傲慢的情绪上感觉到。他是如此傲慢,在纽特站到他对面的时候,他甚至没有费心换个姿势。他是个纯血统,忒修斯无法控制地注意到。

他是格林德沃会征召的那种人,纽特选择他作为对手,这实在是太幼稚了。忒修斯一开始以为,这不过是为了给纽约的魔法塔一个耳光,但在纽特的目光里有种更深的东西,不是好胜。纽特结结巴巴地向对方问好,他的窘态引起围观人群的一阵讥笑。他的对手双臂懒洋洋扳住绳结,没有费心答话,只是把下颚一仰。

“三,”敲铃的那个男人喊道,比划了一个往下划的手势,“二,一——”

忒修斯应该就此离开这里,他预见到了这场比斗的结局。鬼使神差地,他停住了脚。

嗅嗅哀叫了一声,捂住了眼睛。忒修斯拍拍它的后颈,放任它把头埋进自己的怀里。这确实很残酷,他能理解嗅嗅的心情。如果可以的话,忒修斯也不想看下去。

那个哨兵朝纽特扑了过去。他抱住纽特的腰,用额头的力量抵在他胸前。纽特被他一直推到了场地边缘,绳索抵挡不住两个人的力道推挤,忒修斯听到了纤维清脆的断裂声,俨然如同战争开始的号角。在他加强的五感下,空中迸裂的每一颗汗珠都很清晰。纽特的手指陷入了对方肩背的肌肉,但他的力量不足,忒修斯厌恶地看见那个哨兵对纽特腰部的抓握变得下流,几乎转变为某种求偶般的碰触。纽特利用了那个哨兵短暂的失神,给了他侧肋一拳。忒修斯嘴角短暂泛起笑容,狡猾……他不知道纽特的性格里还有这个方面。忒修斯听到那个哨兵被牙套闷住的喘息,短暂的晕眩,但这不够,不足以让哨兵放开对他的钳制。

纽特被逼到角落。如果纽特有精神体的话,忒修斯急遽地呼吸着,愤怒地想道,他能够让这个哨兵尝到一种锥心刺骨的痛苦,只要往他的精神领域一钻——以纽特的能力,他能打破任何哨兵的屏障。但他没有精神体。他为什么要冒这种险?

忒修斯紧咬着牙关,只差一点便要以纽特的哨兵身份出手干预。纽特被掀到了地上,他的肘部夹住了那个哨兵的头。于是占上风的哨兵以不雅的姿态倒在了他的身上,与他额头抵着额头。纽特的精神力在混淆他的方向感,他把纽特摁倒在地上以后甩了一下头,好像头脑里飞翔着一窝蜜蜂似的。但忒修斯深知,尽管纽特已经尽了全力,对方摆脱他用不了多少力度,在纽特再一次后撤,那个哨兵揪起他的脖子往地上掼时,忒修斯闭上眼睛,不愿看下去。他肯定会听到骨头被击碎的声音——不管是他这个胆大妄为的弟弟身上哪根骨头——他都不忍心往下看。

他等待,但他预料之中纽特重重倒在地上的声音并没有传来。忒修斯睁开眼睛。

纽特倒在擂台的一角,上身倚在绳索上,忒修斯用目光确认他并没有大碍,放下心来,随即拿眼睛望向那个哨兵。古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哨兵发生了难以理解的事情。纽特没有碰到他,没有对他造成肉体上的伤害,但他捂住自己的头跪在了擂台中央,发出像是有坦克从他的身上碾过的呻吟。忒修斯看到了他的精神体——通常只有在哨兵奄奄一息或是无力战斗的时候他们才愿意主动袒露精神体。那是一条断了尾巴的鬣蜥,它溜下擂台,在人群中瘸着腿消失了。

“斯卡曼德胜,“有人抓住纽特的手举了起来,纽特像一个不知道别人约定好了为他举行生日派对的孩子那样站在那,不知所措,不习惯于周围的人为他欢呼,他的脸上有种稚气的微笑,仿佛在为自己的险胜道歉。“你可以拿走刚才那个哨兵的任何东西。你要什么?”

纽特讪笑,对别人的这种过誉他仍然未能习惯。他蹒跚着走下擂台,走出绳圈的范围,往忒修斯这个方向走来。忒修斯几乎以为他发现了自己,但他只是走向一个铁笼子。笼门的锁链上残留着鬣蜥的臭味,它的主人不言而喻。纽特掀开了盖着铁笼的那块布,在乱草下面,一只奄奄一息的白孔雀幼崽对他怯生生探出了头。

“我会带走这个,”纽特提着笼子站起来,回过头,“其余的我一概不需要。”

忒修斯看清了他的脸,而他过去,从未像现在一样觉得纽特这副样子极其荒唐。他弟弟脏兮兮的,浑身沾着灰尘和泥土,头发里面全是草屑和粉笔灰,淤青和鲜血几乎毁掉他的脸。他的嘴唇有一块地方裂了,弄不清是擦破的还是被哨兵咬的。他看起来像那种他喜欢捡回家的被遗弃的动物,忒修斯辨出他身上脏兮兮的汗味,鬣蜥的恶臭,还有干燥的尘埃,绷带和血。

他的弟弟看起来就像个笑话。

但忒修斯无法形容他在那一刻的感觉,就好像第一次被一根刺刺破手指的时候,你才真正看到了玫瑰。纽特就是那根刺。忒修斯此时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弟弟,不是作为一个向导,而是作为纽特。纽特·斯卡曼德从来不仅仅只是一个向导。忒修斯认定这是他的向导,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这样把他扎出血来。

勒梅是对的,对向导最好的磨炼是在街头。忒修斯悄悄把嗅嗅放到地上,让它朝纽特走去。纽特把它抱起来,回头搜寻着人群。忒修斯藏起了魔杖:他得走了,纽特会发现他的。

“对不起。”

在纽特接收到这条残留在空气中的讯息的时候,忒修斯已经走远了。他必须赶在其余哨兵找到纽特的踪迹以前回到魔法塔,想方设法瞒住纽特已经离开向导之家这个事实。



TBC.

01 Dec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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